宋慈破疑案 第81章 夜探北阁

朱五提供的关于特殊清漆的线索，如同在宋慈脑海中点亮了一盏灯。那些空白册子上看似杂乱的记录，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与一个隐秘而危险的情报网络联系了起来。北迎阁，这个风暴的中心，必然还隐藏着未被发现的秘密。那些用特殊清漆处理过的梁柱、窗棂，或许就是关键。

然而，北迎阁自案发后便被宫廷禁卫封锁，没有皇帝或内廷总管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明着去查，必定会惊动各方，尤其是可能潜伏在暗处的对手。

必须夜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在宋慈心中疯长。风险极大，一旦被发现，擅闯宫禁的罪名足以让他万劫不复。但若不亲临现场，寻找那可能存在的、用特殊方式记录的信息，所有的推论都只能是空中楼阁。

他没有将计划告知吴江。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不能将吴江也拖入这可能的灭顶之灾中。

是夜，月黑风高，浓云遮蔽了星月，正是夜行者最好的掩护。宋慈换上一身早已准备好的深色夜行衣，用黑布蒙面，如同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宋府。他没有走宫门大道，而是凭借着对临安城坊巷的熟悉，穿行于偏僻的里弄，绕至皇城西北角的护城河边。

这里宫墙相对低矮，且靠近荒废的苑囿，守卫不如正门森严。他蛰伏在灌木丛中，仔细观察着城墙上巡逻卫士的火把规律，计算着时间差。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河水特有的腥气，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

就在两队巡逻兵交错而过的短暂间隙，宋慈如同狸猫般迅捷地窜出，利用飞虎爪攀上墙头，一个翻滚，便隐没在墙内的阴影之中。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无声无息。

宫内比宫外更加寂静，只有风声穿过殿宇楼阁，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他凭借着记忆和王华之前的描述，在错综复杂的宫道和园林中潜行，避开一队队巡夜的侍卫，目标直指北迎阁。

越靠近北迎阁，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似乎就越浓重。这里不久前才死过人，又被封锁，连巡夜的侍卫都似乎有意无意地绕开这片区域。

北迎阁终于出现在眼前，在沉沉的夜色中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门窗紧闭，上面贴着内廷的封条。阁楼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寂阴森。

宋慈没有从正门进入，他绕到阁后临湖的一面。这里果然如赵谷所言，较为僻静。他仔细检查着朱五提到的那几扇重新漆过的窗户。借着极其微弱的天光，他用手细细抚摸窗棂和梁柱。触手冰凉光滑，与普通漆面似乎并无二致。那特殊的清漆，果然伪装得极好。

他想起朱五所说，那清漆“干得特别快，刷上去没多久就跟普通漆面一样了，根本看不出来”。用肉眼和触感，根本无法分辨。

难道白来一趟？宋慈心有不甘。他沉吟片刻，忽然想起徐震房中搜出的、用于包裹毒药的蜡丸。蜡……遇热则会融化显形。

他心中一动，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这是极其冒险的举动，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足以暴露他的位置。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蹲下身，用身体尽量挡住光线，然后猛地晃亮了火折子。一小簇昏黄的火苗跳跃起来。他将火苗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扇窗户的边角，缓缓烘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漆面在火焰的炙烤下，似乎……毫无变化。就在宋慈几乎要放弃之时，他忽然注意到，被烘烤的那一小块漆面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线条，在热力作用下，微微显现出了一丝极淡的金色！

不是文字，更像是某种……图案或者符号的边缘！

有戏！宋慈心中狂喜，正欲继续烘烤，看清全貌——

“什么人！”

一声低沉而凌厉的喝问，如同惊雷般自身后不远处炸响！紧接着是杂沓的脚步声和兵器出鞘的铿锵声！

被发现了！

宋慈心头一凛，毫不犹豫，瞬间吹熄火折子，身体借着蹲姿猛地向后一倒，顺势滚入旁边的灌木丛中。几乎就在他消失的同一瞬间，几把雪亮的钢刀劈在了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在那边！围起来！”侍卫的呼喝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更多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宋慈伏在灌木丛的阴影里，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他没想到侍卫的反应如此迅速，看来北迎阁附近的暗哨比他预想的要多！

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搜索的范围正在缩小。他甚至可以听到侍卫们沉重的呼吸和甲叶摩擦的声音。一旦被合围，他插翅难飞！

危急关头，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黑黢黢的湖面，以及湖岸边嶙峋的假山石。暗道！通往御膳房的暗道出口，就在这附近！

他不再犹豫，看准两名侍卫搜索的间隙，如同离弦之箭般从灌木丛中窜出，不是奔向宫墙，而是扑向记忆中的假山方位！

“在那里！追！”

身后传来怒吼和追赶的脚步声。箭矢破空的声音擦着他的耳畔飞过！

宋慈不顾一切地冲到假山旁，凭借记忆摸索着那块活动的机关石。找到了！他用力一推，暗道的入口悄然滑开，露出黑黢黢的洞口。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反手将暗门关上。

就在暗门合拢的瞬间，几名侍卫冲到了假山前，火把的光芒扫过，只见怪石林立，湖水微澜，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人呢？怎么不见了？”

“搜！仔细搜！他肯定跑不远！”

“快去禀报统领！”

侍卫们嘈杂的呼喊声被隔绝在厚重的石壁之外。暗道内一片死寂，只有宋慈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他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衫。刚才真是千钧一发！

稍稍平复了呼吸，他没有立刻离开。暗道内伸手不见五指，但他此刻心中却亮如明镜。虽然未能看清那漆面下隐藏的完整图案，但那惊鸿一瞥的金色细线，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想——北迎阁，确实被用作秘密传递信息的节点！那些特殊清漆，是一种需要特定条件（如加热）才能显形的保密材料！

对手的狡猾和谨慎超乎想象。这个网络不仅运作隐秘，连传递信息的方式都如此匪夷所思。

他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确认外面的搜索声渐渐远去，才摸索着，沿着熟悉的路径，向御膳房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夜探，虽然险象环生，未能获取决定性的证据，但却意义重大。它让宋慈从推测走向了实证，让他真切地触摸到了那个隐秘网络的边缘。他知道，自己已经踏足雷池，再无退路。

当他从御膳房附近的暗道出口悄然离开，重新融入临安城的夜色时，东方已经露出了微弱的曙光。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一场在更深、更暗处进行的较量，也进入了新的阶段。宋慈拉紧了蒙面的黑布，身影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最后黑暗中。那漆面下惊鸿一瞥的金色细线，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底，指引着他走向更深的迷雾，也走向最终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