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破疑案 第83章 金鳞乍现

铜管递出后的两日，风平浪静。隆昌号那边没有新的动静，市井关于太子的流言似乎也淡了下去，皇城司的赵谷没有传来新的消息，宫中更是波澜不惊，仿佛那夜北迎阁的追逐只是一场幻梦。然而，这种平静却让宋慈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他知道，对手绝非庸碌之辈，自己的暗中调查，尤其是那次冒险的夜探，很可能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觉。此刻的平静，或许是暴风雨前的酝酿。

第三日清晨，宋慈刚在提刑司衙门坐定，一名小吏便送来一份看似普通的公文，是刑部转发来的，关于复核一批旧年案卷的例行通知。宋慈起初并未在意，直到他翻开公文，目光扫过附录的案卷名录时，瞳孔骤然收缩。

名录的末尾，用极细的朱笔，添了一个毫不起眼的案卷编号：“淳熙四年，丙字柒佰贰拾壹号”。

这个编号，宋慈有印象！那是他前几日调阅的、数年前一桩关于边境军械“损耗”案的卷宗编号！当时他并未从中发现与北迎阁案直接相关的线索，只因其中提及了河北西路的某个驻军地点，便随手记下，很快便因其他更明确的线索而将其暂时搁置。

此刻，这个编号被用这种方式，悄然送到了他的面前！

是皇帝！只有皇帝，或者皇帝授意之人，才能如此不着痕迹地将信息嵌入这例行公文之中！这是一种回应，一种默许，更是一种指引！

宋慈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立刻起身，再次前往档案库，调出了“丙字柒佰贰拾壹号”卷宗。这一次，他看得无比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字，甚至纸张的质地、墨迹的深浅、装订的线孔。

卷宗本身记录的是淳熙四年，河北西路某军寨一批制式弓弩在例行核查中被发现数量短缺，最终以“保管不善、自然损耗”结案，处理了几名低阶武官。表面看来，并无特别。

然而，当宋慈的目光反复扫过记录弓弩型号和编号的那几行字时，他忽然发现，其中几个编号的书写笔触，似乎比其他编号要略微纤细、清晰一些，若不刻意对比，极难察觉。

他心中一动，取出空白纸张和炭笔，将那几个笔触特殊的编号临摹下来：“甲叁伍”、“丙零捌”、“戊贰柒”……

这些编号单独看毫无意义。但宋慈想起北迎阁漆面下那惊鸿一瞥的金色细线，想起那需要特定条件才能显现的规律。他尝试着将这些编号与那本空白册子上记录的人名、时间、物品进行各种排列组合、对应联想，却一无所获。

难道方向错了？

他凝神静气，目光再次落在那几个孤立的编号上。“甲”、“丙”、“戊”……这是天干；“叁伍”、“零捌”、“贰柒”……这是数字。天干……数字……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悬挂于值房墙壁的的那幅巨大的皇城布局图前。这幅图标注了主要宫殿、官署、通道，但并未细化到北迎阁的梁柱窗棂。

但他不需要细化图！他需要的是方向！

他回忆着北迎阁的结构，回忆着朱五所说的重新漆过的几处位置：门楣、廊柱、窗户、梁柱……他尝试着将这些位置，与“甲、丙、戊”等天干，以及“叁伍、零捌、贰柒”等数字联系起来。

天干可否代表方位？甲乙东方，丙丁南方……不对，北迎阁坐北朝南，结构对称，此法不通。

数字可否代表顺序？第几根梁？第几扇窗？

他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在图纸上划过。忽然，他的指尖停在了北迎阁临湖的那一面——也就是他昨夜探查的那几扇窗户所在的位置。

窗户……窗格！北迎阁的窗户是标准的直棂窗，由一根根竖棂分隔。数字……可否代表窗棂的序号？而天干……可否代表某种特定的读取顺序或者密码本的索引？

这个想法让他呼吸急促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北迎阁的那些窗户，就不是普通的窗户，而是一张张用特殊方式书写、需要特定密码才能解读的“活页”密信！

“甲叁伍”可能意味着，在某种排序为“甲”的规则下，找到第三十五根窗棂（或者与之相关的特定位置），其漆面下隐藏的信息，需要与“丙零捌”、“戊贰柒”等其他位置的信息组合，才能形成完整的情报！

这就能解释，为何那本空白册子上记录的是物料流动，而非具体信息内容！因为具体的信息，就隐藏在这些被特殊处理过的建筑构件本身！徐震记录的，是“信息载体”的部署和更新情况！这是一个极其精巧、也极其胆大妄为的设计！

王庆负责利用修缮之便，部署这些“信息载体”（涂抹特殊清漆），而隆昌号提供的特殊清漆，就是书写“密信”的“墨水”！这个网络中的其他人，则负责将外部情报用密码编译，或者将隐藏在宫内的情报解读出来，再通过隆昌号等渠道传递出去！

而徐震，正是因为洞悉了这个秘密，并可能掌握了部分密码规律，才成为了必须被清除的对象！王庆，既是执行者，也可能是在徐震死后，被推出来承担“贪墨”罪名、切断追查线索的弃子！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根“密码窗棂”的设想串联了起来！虽然还缺少最关键的密码本和解读后的具体信息，但整个网络的运作模式，已经在宋慈的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金鳞已现，虽未得全貌，但神龙之姿，已隐现于云雾之后！

宋慈感到一阵兴奋，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这个网络的设计如此精妙，其背后的主使者，必然拥有极高的智慧和对宫廷事务的深入了解。太子那边传来的微妙讯息，再次浮上心头，让他不敢深思。

他必须验证这个猜想！但他不能再冒险去北迎阁了。他需要找到一个替代品，一个同样被那种特殊清漆处理过，并且可能隐藏着信息的地方。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幅皇城布局图。除了北迎阁，王庆还负责过哪些宫室的修缮？哪些地方，可能也被部署了这样的“信息载体”？

就在这时，值房的门被轻轻敲响，打断了宋慈的思绪。

“大人，”是吴江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隆昌号那边有动静了！那个东家胡掌柜，半个时辰前，突然去了……去了城西的‘积善寺’！”

积善寺？宋慈目光一凝。那是一座香火并不算旺盛的古刹，位置偏僻。胡掌柜此时去那里，绝非寻常礼佛！

“备马！”宋慈当机立断，“我们去积善寺看看！”

或许，在那里，他能找到验证猜想的契机，甚至，直接窥见那“神龙”的真容！风暴的中心，似乎正在向那座古老的寺庙转移。宋慈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自己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