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扫九荒 第47章 觊觎之心

酒剑仙的登场，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入了一瓢冰水。

那一声响彻云霄的“信不信？”，裹挟着他那独步宗门的滔天剑意与混不吝的痞气，瞬间将古剑纹带来的古老威压冲淡了几分，却让整个广场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紧绷，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弦丝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依旧那副邋遢模样，破旧道袍，乱发如草，手中的朱红酒葫芦却仿佛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耀眼。他就那么随意地站在那里，背对着林轩，面向全场，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柄出了半鞘、寒光乍泄的绝世凶剑，锋芒直指赵启明，以及所有心怀叵测之人。

林轩站在师父身后，看着那并不算宽阔、甚至有些佝偻的背影，鼻尖猛地一酸。方才独自面对千夫所指、面对金丹长老威压时都未曾弯曲的脊梁，此刻却微微放松了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安全感包裹了他，他知道，天塌下来，也有这个看似不靠谱的师父先顶着。

他胸口处的古剑纹，在酒剑仙出现后，那璀璨的金光缓缓内敛，重新化为一道温暖而隐晦的搏动，沉静下去，仿佛完成了它的警示与宣告。

“酒……酒师叔……”赵启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抹去嘴角的血迹，脸色铁青，眼神中充满了惊惧、怨毒，以及一丝色厉内荏。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连掌门面子都敢驳的师叔，会为了一个外门弟子亲自现身，而且态度如此强硬！

“师叔恕罪！”赵启明强忍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和经脉的刺痛，拱手行礼，语气却带着不甘的狡辩，“弟子并非有意针对林轩，实因此子身怀异宝，力量诡谲，进步神速，已违背常理！且其村落被毁与魔修现身时间吻合，弟子身为戒律堂长老，不得不怀疑其与魔道有染，为宗门安危计，方才出手探查！此乃弟子职责所在！”

他试图将自己摆在道德和责任的制高点上，避开抢夺的意图，只强调“怀疑”与“职责”。

“放你娘的屁！”

酒剑仙根本不跟他讲什么道理，直接一口啐在地上，混着酒气的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赵启明脸上。他掏了掏耳朵，斜眼看着赵启明，满脸的不耐烦。

“职责？老子看你就是眼红！还魔道有染？你他妈是瞎了还是心黑了？刚才那股剑意，煌煌正大，古老苍茫，比咱们祖师爷牌位上的道韵都他娘的正宗！你管这叫魔道气息？你修炼把脑子炼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骂得毫不留情，粗俗却直指核心，声音如同滚雷，传遍四方，让许多原本被赵启明话语带偏的弟子恍然大悟。

是啊！那股剑意，让他们心生敬畏，让万剑齐鸣，怎么可能是邪恶的魔道之物？

赵启明被骂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一时找不到话语反驳。酒剑仙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撕破了他那层冠冕堂皇的伪装。

就在这时，数道强大的气息由远及近，迅速降临广场。

光芒敛去，露出了几位身影。为首的，正是青玄门掌门玄玑真人，他面色沉静，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在他身旁，是传功长老赵千钧，他眉头紧锁，目光复杂地在林轩和酒剑仙身上流转。另外还有两位气息渊深、须发皆白的老者，乃是宗门内常年闭关的太上长老，此刻也被惊动出关。一位是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剑的**天枢峰烈阳长老**（与之前洞府内的非同一人，乃其师叔辈），另一位则是面色红润、总带着三分笑意的**玉衡峰** **厚土长老**。

这几位，可以说是青玄门目前最高权力的代表。

他们的到来，让原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凝重。弟子们纷纷躬身行礼，连赵启明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上前，想要再次陈述“案情”。

然而，玄玑真人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目光平静，却让赵启明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掌门什么都没说，但那一眼，似乎已经看穿了一切。

玄玑真人的目光，越过酒剑仙，落在了他身后林轩的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林轩胸口那已然隐去、却余韵未消的古剑纹位置。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震惊与探究。

“酒师叔。”玄玑真人率先开口，语气平和，带着对长辈的礼数，“此事动静不小，惊扰了师叔清修，还望师叔见谅。”

“清修个屁！”酒剑仙丝毫不给掌门面子，又灌了一口酒，指着赵启明骂道，“老子再不来，我这好不容易找到的宝贝徒弟，就要被这姓赵的王八蛋用‘玄阴搜魂手’给废了！玄玑小子，你这掌门怎么当的？手下的人如此下作，你管不管？”

玄玑真人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显然对“玄玑小子”这个称呼有些无奈。他依旧保持着平静，道：“师叔息怒。赵长老行事或有急切不当之处，但其心或许仍是出于对宗门的考量。至于林轩师侄……”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林轩，变得温和了一些：“林轩，你胸口的剑纹，究竟是何来历？你可知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轩身上。

林轩深吸一口气，从酒剑仙身后迈出半步，不卑不亢地对着玄玑真人和诸位长老行了一礼，声音清晰地说道：“回禀掌门，诸位长老。弟子也不知此古剑纹具体来历。它是在弟子村落遭劫，濒死之际，由一位垂死的道长临终前打入弟子体内。道长只嘱托弟子前来青玄门，并未言明此物详情。弟子只知它曾数次在危难时助我，与弟子修炼的功法似有共鸣，绝无任何危害之感，更与魔道毫无干系！”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隐去了酒剑仙知晓并引导他修炼的事实，只将来源推给已逝的道人，既解释了来历，又强调了其“正道”属性以及对自身的帮助。

玄玑真人闻言，微微颔首，未置可否。他看向身旁的两位太上长老。

那位面容清癯、眼神如剑的烈阳长老（太上）缓缓开口，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此剑意，本质极高，古老莫测。绝非寻常仙缘。依老夫看，此物留在一个小小炼气弟子身上，福祸难料，恐怀璧其罪。不若由宗门暂为保管，深入探究其奥秘，待其修为足够，再行归还，亦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他话语看似公允，为林轩考虑，但核心意思，依旧是**夺取**！只不过换了一个“代为保管”的，相对温和的名头。

此言一出，赵启明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之色！有太上长老支持，此事就成了大半！

酒剑仙眼睛一瞪，刚要开骂，那位总是笑眯眯的厚土长老却先开口了，他声音温和，如同春风拂面：“烈阳师兄此言，老朽以为不妥。”

他看向林轩，目光中带着一丝欣赏：“机缘一事，最重缘法。此剑纹既然选择融入林轩师侄体内，与他功法共鸣，助他觉醒剑心，这便是他的缘法，强取而来，恐非幸事，甚至可能引发剑纹反噬，适得其反。我青玄门立派万载，向来鼓励弟子各有仙缘，方能百花齐放。若见弟子有好东西便要‘代为保管’，岂非寒了天下修士之心？与那魔道巧取豪夺有何异？”

厚土长老的话，引来了不少暗中点头。尤其是那些出身普通、指望奇遇改变命运的弟子，更是心生共鸣。

烈阳长老（太上）冷哼一声：“厚土师弟此言差矣！此物非同小可，关乎甚大，岂是寻常机缘可比？若其蕴含之力失控，或是引来外界觊觎，岂是一个炼气弟子所能承担？宗门为其承担风险，代为保管，乃是责任！”

“风险？”厚土长老依旧笑眯眯，“方才赵师侄强行探查，不就已经引动了剑纹反噬吗？这说明此物自有灵性，会择主而护。强行索取，风险更大。老朽以为，不如顺其自然，让林轩师侄继续持有，宗门则从旁观察、引导，必要时提供保护，方是正道。”

两位太上长老意见相左，顿时让场面陷入了僵持。

玄玑真人眉头微蹙，显然也在权衡。作为掌门，他需要考虑的更多。古剑纹的价值毋庸置疑，可能关乎宗门未来的兴衰。但强行夺取，不仅得罪了酒剑仙，违背宗门道义，更可能真如厚土师叔所言，引发不可测的后果。而且，林轩此子展现出的潜力，也让他十分看重。

赵千钧此刻上前一步，沉声道：“掌门，二位师叔。林轩此子，心性坚韧，天赋卓绝，更难得的是身负守护剑心，乃我青玄门不可多得的人才。此次外门大比，其表现有目共睹。若因身怀机缘而遭宗门强取，恐非祥兆，亦会让众多弟子离心。依我看，不若依厚土师叔之言，让林轩保留剑纹，宗门加以关注和保护即可。”

他的表态，倾向于保护林轩。

赵启明见状大急，连忙高声道：“掌门！诸位长老！切不可因小失大啊！此物威力惊人，来历不明，岂能放任不管？若此物真是上古某位大能遗留的传承至宝，乃是我青玄门崛起之机！理应收回宗门，由掌门与诸位长老共同参详，光大我门楣！此乃为了宗门万世基业啊！”

他再次祭出了“宗门大义”的旗帜，而且直接将其拔高到“宗门崛起之机”的高度，极具煽动性。

果然，他这话一出，连一些原本中立的执事和长老，眼神都开始闪烁起来。是啊，如果这古剑纹真的蕴含无上传承，那对宗门的价值可就太大了！为了宗门利益，牺牲一个弟子的“缘法”，似乎……也并非不能接受？

人性的贪婪，在“集体利益”的包装下，开始悄然滋生、蔓延。

就连玄玑真人，在听到“宗门崛起之机”时，眼神也微微波动了一下。他作为掌门，肩负振兴宗门的重任，面对如此诱惑，不可能不动心。

酒剑仙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尤其是玄玑真人那一闪而逝的波动。他心中冷笑，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终究还是抵不过内心的贪欲。

“呵呵……”酒剑仙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晃了晃酒葫芦，发现已经空了，有些烦躁地将其挂回腰间。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不再戏谑，而是变得如同万载寒冰，缓缓扫过玄玑、烈阳（太上）、赵启明，以及那些眼神闪烁的长老。

“说了这么多，绕来绕去，不就是想要我徒弟的东西吗？”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

“宗门大义？万世基业？呸！”他毫不留情地啐了一口，“老子活了这么多年，最恶心的就是你们这套拿大帽子压人的把戏！”

他指着玄玑真人：“玄玑小子，你摸着良心说，若是这剑纹出现在萧辰身上，出现在你那个宝贝孙子身上，你会不会也打着‘宗门’的旗号，强行让他交出来‘代为保管’？”

玄玑真人脸色一僵，无言以对。

酒剑仙又指向烈阳长老（太上）：“还有你，烈阳老鬼，别他妈摆出一副为了宗门好的嘴脸！你无非就是觉得这剑纹里的道韵可能对你突破瓶颈有帮助，想据为己有参悟罢了！装什么大尾巴狼！”

烈阳长老（太上）被说中心事，老脸一红，眼中怒意勃发，周身剑气隐现：“酒疯子！你休要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酒剑仙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讥讽，“被老子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赵启明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至于你，赵启明，跳梁小丑，贪婪卑劣，老子懒得再说你。”

他重新看向玄玑真人，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今天，老子就把话放在这里！”

“这古剑纹，是我徒弟林轩的！谁也别想动！”

“你们那些龌龊心思，都给老子收起来！”

“想抢？”酒剑仙周身那股懒散的气息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凌厉到极致、仿佛能斩断世间一切规则、一切束缚的惊天剑意！这剑意与他之前的剑意不同，充满了决绝与疯狂！

“可以！先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嗡——！”

剑意冲霄，搅动风云！整个青玄门的护宗大阵，都在这股决绝的剑意下，自发地亮起了无数符文，发出低沉的嗡鸣！

所有人都被酒剑仙这突如其来的、毫不妥协的强硬姿态震慑住了！

他竟然不惜与整个宗门高层对立，甚至不惜一战！

玄玑真人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烈阳长老（太上）周身剑气勃发，与酒剑仙的剑意在虚空之中无声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厚土长老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赵千钧握紧了拳头，神色焦急。

赵启明则是又惊又怒，还有一丝窃喜，他巴不得酒剑仙把事情闹大！

场面，剑拔弩张！危机不仅没有解除，反而因为酒剑仙的强硬，升级到了宗门内讧的边缘！

林轩看着师父那决绝的背影，感受着那为了他不惜与全世界为敌的守护之意，眼眶瞬间湿润了。他体内的太初灵力与守护剑心，与师父的剑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他知道，师父这是在用他的方式，守护他的道，他的缘。

他也缓缓握紧了拳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既然宗门不容，那便……不留！

觊觎之心，已如燎原之火，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和平解决的希望，在这一刻，彻底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