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的药香,丝丝缕缕,缠绕在殿阁的每一处角落,殿内,马皇后半倚在软榻上,身上盖着锦被,脸色依旧是病态的苍白,但精神却比前些时日显见地好了些。榻前,两个小小的身影正忙碌着。朱雄英和朱长宁两个孩子正小心翼翼地侍奉着祖母用药。朱雄英端着一个白玉小碗,碗中是深褐色的药汁,他先用银匙轻轻搅动,又凑到唇边仔细地吹了又吹,试了试温度,才小心翼翼地递到马皇后嘴边,动作轻柔而专注,生怕烫着或洒了一星半点。朱长宁则捧着一小碟晶莹的蜜饯,候在一旁,待马皇后蹙着眉头咽下苦药,便立刻捡起一颗最大的蜜枣,甜甜地笑着递到祖母唇边:“皇祖母,快甜甜嘴儿!”
马皇后看着眼前这一双孝顺的孙儿孙女,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慈爱和欣慰。她顺从地含住孙女递来的蜜枣,那甜味似乎真的冲淡了舌根的苦涩,更让她心头暖融。她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摸了摸朱长宁柔软的发顶,又拍了拍朱雄英沉稳地端着药碗的手背,声音虽弱,却满是温情:“好孩子,都是皇祖母的好孩子……有你们在跟前,皇祖母这病,就好得快多了。”
朱长宁依偎在榻边,小嘴像抹了蜜:“皇祖母要快快好起来,长宁还要陪您去御花园看新开的牡丹呢。”惹得马皇后嘴角漾开浅浅的笑意。
朱雄英则放下药碗,认真道:“孙儿问过太医,太医说皇祖母如今最需静养,安心调摄,气血慢慢就会充盈起来。孙儿和妹妹每日都来陪皇祖母说话解闷,皇祖母心情好了,身子自然就好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压低嗓音的通报:“陛下驾到。”
帘栊轻响,朱元璋高大的身影已迈入殿内。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眉宇间虽仍有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份惯常的凛冽威严却柔和了许多。显然,他在殿外已驻足片刻,将方才孙儿孙女侍疾的情景尽收眼底。
“父皇。” “皇祖父。” 朱雄英和朱长宁立刻转身,规规矩矩地行礼,朱标也在一旁行礼。
朱元璋摆了摆手,目光先在马皇后脸上停留片刻,见她气色稍佳,眼中闪过一丝宽慰,随即看向两个孙辈,尤其是在朱雄英身上顿了顿,微微颔首:“嗯,都起来吧。你们有心了。”
朱元璋的目光转向朱长宁,小姑娘手里还攥着包蜜枣,见皇祖父看过来,连忙将蜜枣放在小几上,垂手站好。他想起前几日听朱标说,这孩子不仅跟着周慎学医,还特意去了周王朱橚的府邸请教。
“长宁,”朱元璋开口,声音比平日温和些,“听说你去你五叔府里学药理了?”
朱长宁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回皇祖父,是。五叔府里的药圃里有好多孙儿没见过的草药。”
马皇后在旁笑道:“这孩子性子实诚,昨日还拿着这些草药跟宫人们试药呢。”
朱元璋闻言笑了,把纸册还给长宁:“肯学就好。只是药理精深,既要记药性,更要懂人心——同一种药,给急躁的人用和给郁结的人用,法子大不相同。你皇祖母这病,光靠药石不够,还得你们这些小辈常来陪着,她心里舒坦了,药才管用。”
“孙儿明白!”朱长宁点头。
朱元璋看着这一幕,眉宇间的疲惫淡了许多。他对朱标道:“标儿,长宁想学医,你就多给她些方便,女孩子家懂些医理,不仅能照顾长辈,将来自己也能受用。”
朱标躬身应道:“儿臣记下了。”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安静侍立一旁的朱雄英,那笑意便淡去了几分,转而带上了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考量。他走到榻边,坐下握了握马皇后的手,温言问了几句今日的饮食起居,马皇后一一轻声答了。
殿内一时弥漫着温馨的祖孙天伦之乐。然而,朱元璋的心思显然不止于此。他忽地抬眼,目光如电,射向朱雄英,开口问道,声音不高,却瞬间让殿内轻松的气氛为之一凝:
“雄英,前日兵部呈报,言及北疆屯田事宜,虽有成效,然屡受小股虏骑袭扰,春耕秋收皆不安稳,耗费兵力甚巨。朝中有议,或当暂缓屯垦,固守城池为上。你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且涉及军国大事,绝非一个十二岁孩童日常该虑之事。马皇后微微一怔,眼中掠过一丝担忧,看向孙子。
朱雄英显然也愣了一下,但他很快稳住了心神。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思考光芒,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垂首,沉吟了足足数息时间。殿内静得只能听到鎏金兽炉中炭火轻微的哔剥声。
朱元璋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沉。
片刻后,朱雄英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祖父的审视,声音清朗而沉稳,竟无半分怯场:“回皇祖父,孙儿以为,屯田之策,乃固守北疆、减轻粮运耗损之国本大计,绝不可因噎废食,轻言暂缓。”
“哦?”朱元璋眉梢微挑,“继续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