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林家,乃鲁地百年望族。自洪武初年,林氏先祖官拜礼部侍郎,此后三代簪缨,门生故吏遍布齐鲁,虽不及金陵世家那般煊赫,却也是一方举足轻重的仕宦门第。林墨便是这林家的嫡长孙,自幼养在祖宅的万卷堂中,伴着琅琅书声与翰墨清香长大。
林家祖宅后园,有一处名为“漱玉轩”的小院,青瓦白墙,竹影婆娑,正是林墨幼时读书之所。他的祖父,便是那位致仕归乡的礼部尚书林文渊,老先生虽已鬓发如霜,却依旧风骨凛然,每日必亲自督导孙儿课业。林墨三岁识千字,五岁能诵《论语》,七岁便作得一手清丽小诗,在兖州城的世家子弟中,素有“神童”之名。
彼时的林墨,是众人眼中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他身着月白长衫,腰悬羊脂玉坠,手持一卷古籍,缓步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连脚下的落英,都似要为他的风华所倾倒。他不喜与其他世家子弟斗鸡走马、流连酒肆,只爱泡在万卷堂中,与那些泛黄的典籍为伴,或是在漱玉轩的窗前,临帖作画,消磨时光。
祖父常抚着他的头,叹道:“墨儿,你天资聪颖,奈何性子太过沉静,少了几分少年人的锐气。将来入仕,当知世事并非尽是书中道理,需懂得变通才好。”
林墨彼时年少,只拱手应道:“孙儿谨记祖父教诲。”心中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世间最风雅之事,莫过于吟诗作赋、挥毫泼墨,那些朝堂纷争、官场倾轧,皆是俗不可耐之物。
这般岁月,如漱玉轩前的溪水,缓缓流淌,平静无波。直到洪武二十五年的暮春,那辆绣着明黄“长宁公主”旗幡的马车,驶入了兖州城,也驶入了林墨的心湖,搅乱了一池春水。
那日,兖州城外的河堤旁,柳絮纷飞。林墨奉祖父之命,前去向长宁公主请罪,恳请宽限迁坟之期。他立于道旁,远远望见车帘轻挑,一位身着月白官袍的女子缓步走下马车。她身姿挺拔,眉目如画,一双眸子清澈如秋水,却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彼时的朱长宁,正为河道疏浚之事蹙眉,她的目光扫过围观的百姓,落在林墨身上时,带着几分审视。林墨躬身行礼,言辞恳切,将祖父的歉意与迁坟的难处一一禀明。他原以为,这位奉旨督办水利的公主,定是一位养尊处优、颐指气使的金枝玉叶,却不想,她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温言应允宽限五日,还邀他同往工地,共商疏浚之策。
那一日,林墨跟在朱长宁身后,行走在泥泞的河堤上。他见她不顾裙裾沾泥,亲自丈量河道,与民夫同饮粗茶,听她侃侃而谈分段施工之法,下令调拨炸药炸开淤塞河段。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让林墨心中泛起从未有过的波澜。
他原以为,女子当如深闺中的娇花,温婉柔顺,却不想,世间竟有这般英姿飒爽、心怀天下的女子。她的身上,既有皇家公主的尊贵,又有济世安民的仁心,还有不输男儿的胆识与谋略。
自那日起,林墨便成了朱长宁身边的得力助手。他为她设计新式运土车,提议分班轮作、设立粥棚,助她化解士族的阻挠,安抚民心。每日清晨,他必第一个赶到工地,等候朱长宁的到来;每日傍晚,他必目送她的车驾远去,才怅然返回祖宅。
他喜欢看她蹙眉思索的模样,喜欢听她爽朗的笑声,喜欢与她并肩立于河堤之上,望着滔滔河水,畅谈民生疾苦、家国大计。他知道,自己与她之间,隔着云泥之别,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而他,不过是一介世家子弟。可那份倾慕之情,却如雨后的春草,在心底疯长,难以遏制。
那日,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朱长宁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林墨鼓起毕生勇气,向她坦露心迹。他原以为,会换来她的嗤笑,或是一句冰冷的拒绝,却不想,她只是轻叹一声,语气温和却坚定,劝他考取功名,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
那一刻,林墨的心中,既有失落,又有释然。他知道,她的心中,装着的是天下万民,而非儿女情长。可他不悔,能与她相识一场,能陪她走过这一段治水之路,已是此生幸事。
朱长宁离开山东的那日,济南府的城门内外,挤满了送行的百姓。林墨立于人群之中,望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望着那面随风飘扬的“长宁公主”旗幡,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着马车一同远去了。
马车的影子,最终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林墨依旧站在原地,直到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才缓缓转身,踏上了归乡之路。
回到兖州林家的漱玉轩,林墨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三日未曾出门。他翻出那日为朱长宁设计运土车时画的图纸,翻出与她讨论治水之策时记下的笔记,翻出她无意中遗落的一枚玉佩——那是那日在工地,她弯腰查看河道时,不慎从腰间滑落的,被林墨拾得,珍藏至今。
他将玉佩握在掌心,冰凉的触感,仿佛还带着她的温度。他望着窗外的竹影,心中默念着她的名字,思念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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