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辘辘入彰义门时,正是暮春时节,京郊的柳絮飘得满城皆是,沾了朱雄英与朱长宁的衣襟鬓角。兄妹二人自山东赈灾归朝,不过歇了一日,那股子从鲁地带来的风尘尚未洗尽,便被各自的家事缠上了身,恰似这漫天飞絮,无端扰了人心。
东宫的紫宸殿暖阁里,药香袅袅,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柳絮气息,竟生出几分滞闷。太子妃徐锦云歪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鬓发松松挽着一支羊脂玉簪,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更显憔悴。她诞下皇长孙朱允炆不过月余,本就因生产时气血大亏伤了元气,偏生这些时日又惦念着朱雄英在山东的安危,日夜忧思难以安寝,身子竟是一日重过一日,连带着乳母抱来皇长孙,她都没力气多瞧上几眼。
朱雄英一踏入暖阁,便被那股浓郁的药味呛得眉头蹙起。他挥手屏退左右侍立的宫女嬷嬷,放轻脚步走到榻边,伸手探了探徐锦云的额头,触手微凉,并无发热之象,这才松了口气。“今日可曾进了些饮食?太医又来诊过脉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榻上人。
徐锦云勉强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却被朱雄英按住肩头:“躺着便是,不必多礼。”她望着丈夫风尘仆仆的模样,眼中泛起一层水光,声音细若蚊蚋,气若游丝:“殿下一路奔波,怎的不多歇息几日?妾这身子,原是老毛病了,汤药喝了无数剂,也不见好转,不值得殿下这般挂心。”
“胡说什么。”朱雄英坐在榻边的梨花木杌子上,握住她枯瘦的手,指尖触到她腕间的脉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心中便是一痛。“你是东宫主母,诞下皇长孙,乃是我朱家的功臣,更是我朱雄英的发妻。如今身子违和,我岂能不挂心?太医怎么说?可是开了新的方子?”
一旁侍立的张嬷嬷见太子发问,连忙躬身回话,声音亦是小心翼翼:“回殿下,李太医辰时刚来过,说太子妃是产后气血亏虚,又兼忧思过度,以致脾胃失调,肝气郁结,需得好生静养,切不可再劳心费神。只是……只是太子妃日日惦记殿下在山东的境况,夜里总难安睡,便是勉强合眼,也会梦见殿下身陷险境,惊出一身冷汗,这身子,如何能好得起来?”
朱雄英心中一沉,想起自己离京这数月,徐锦云独自在东宫待产,临盆之时他尚在济南府与富绅周旋,连她生产的时辰都未能守在身边。待他归京,她已是这般憔悴模样,竟是连句抱怨的话都没有。他心中愧疚难当,语气便愈发柔和,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是我不好,离京时未能陪在你身边,让你独自承受这些苦楚。如今我回来了,定当日日守着你,你且放宽心,好生将养身子。皇长孙有乳母和嬷嬷照看,你不必挂怀。”
徐锦云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苍白的唇边勉强牵出一抹笑意:“殿下是国之储君,肩上扛着的是天下万民的福祉,岂是能日日守着妾的?妾只盼殿下诸事顺遂,边境安宁,百姓安康,便足矣。”她顿了顿,气息愈发急促,歇了半晌才又道,“前日陛下召殿下入宫议事,可是山东之事还有后续?听闻鲁南的河道疏浚尚未完工,怕是汛期将至,会有隐患?”
朱雄英叹了口气,原不想在她面前提及国事,免得她又劳心,可她既已问起,又不忍欺瞒。“父皇念及山东刚遭大灾,民生凋敝,恐地方官贪墨赈款,中饱私囊,欲派御史巡按山东。我举荐了周彦,他在山东随我与妹妹处置灾情,最是熟悉情况,定能秉公查办。只是……”他看着徐锦云苍白如纸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终究是不忍再添她烦忧,“只是你身子不好,我总放心不下。”
徐锦云勉强笑了笑,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襟上沾染的柳絮,指尖轻颤,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殿下莫要如此。妾这里有嬷嬷和宫女们悉心伺候,太医也日日来诊脉开方,无碍的。殿下当以国事为重,莫要因妾一介妇人,耽误了朝廷大事。”她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眼中多了几分神采,“对了,殿下回来时,可曾路过城南的‘福润斋’?听闻那家的杏仁酪做得极好,清甜不腻,妾想着,或许能入口些。”
朱雄英连忙点头,心中却是酸涩难当。往日里徐锦云素爱精致点心,却从不曾这般馋嘴,想来是汤药喝得腻了,想换些清淡滋味。“好,我这便命人去买。若是合你口味,日日都让他们送来。”他又叮嘱张嬷嬷,“太子妃想吃什么,想做什么,都依着她,万不可再让她劳心费神。”
张嬷嬷连连应诺:“老奴省得,定当好生伺候太子妃。”
正说着,外面传来宫女的通传声,带着几分急切:“殿下,陛下内侍监的公公来了,说陛下召您即刻去文华殿议事,似是有要紧事。”
朱雄英眉头紧锁,看了看榻上气息奄奄的徐锦云,又想起父皇的旨意,终究是两难。他握着徐锦云的手,柔声安慰:“我去去就回,你好生歇着,等我回来,陪你喝杏仁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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