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建筑工到银河工程师 第98章 先易后难，边建边等

张宏脸上依旧是那副沉稳的表情，他轻轻拍了拍周俊激动的手背，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王老，周工，你们过奖了。我就是平时喜欢看些国外的ScI期刊和前沿会议论文，mIt的、斯图加特的、东京工业大学的……

看得多了，瞎琢磨，再结合咱们工程实践里遇到的实际问题，胡乱推导了一些想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展示板上那些红色的字迹，“也不知道对不对，就当是抛砖引玉，给周总工和您的团队提供一点…参考方向吧。”

“参考？这哪是参考！这是指路明灯！是技术宝藏啊！”

周俊激动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有了这些…这些‘参考思路’！很多我们之前卡壳的关键点，方向一下子就清晰了！绕不过去的死胡同，突然就看到了出口！”

他用力挥舞着手臂，仿佛要驱散笼罩在头顶多年的技术阴云，“张院士！我代表华铁重工盾构研发团队，向您保证！只要这些思路方向可行，我们就有信心，集中力量，重点突破！”

周俊的眼神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斗志，声音斩钉截铁：“两年！最多三年！新一代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国产盾构机，一定给您造出来！绝不给岭南高铁拖后腿！”

……

四个月后的7月中旬。

邕州，还是在“岭南高铁”铁路规划中心的那间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

厚厚的调研报告堆在每个人面前，像一座座沉默的山。

空调冷气开得很足，却丝毫驱不散室内的沉闷。

郑强院士坐在主位，花白的头发似乎又多了几根。

他面前的报告翻开在总结页，上面用加粗的红笔勾勒出几个触目惊心的关键词。

目光缓缓扫视全场，声音带着一种竭力压抑的沉重：

“同志们，历时四个月，覆盖全国十七家核心科研院所、九所重点高校、三十二家龙头装备制造企业的技术储备大摸底……结果，出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结果……很不乐观。甚至可以说……令人沮丧。”

他拿起激光笔，点在身后巨大的投影幕布上。

幕布上展示着一张简洁却冲击力极强的图表——《500公里高铁关键技术储备现状评估》。

图表上，代表各项关键技术的柱状图，绝大部分都停留在代表“实验室阶段”的黄色区域，甚至有不少跌入了代表“基础薄弱\/空白”的刺眼红色区域。

“超大型盾构机主轴承——空白！完全依赖进口！”

“高速动车组用高可靠性大功率永磁同步牵引电机——实验室样机阶段！距离工程化应用差距巨大！”

“500公里级高精度转向架轴承——基础薄弱！材料、设计、制造工艺均未突破！”

“新一代低延迟、高可靠5G-R通信系统核心芯片及协议栈——尚在预研！”

“列车运行控制系统（Atp\/Ato）超高速环境下的精确测速定位与防护算法——理论验证阶段！”

“满足500公里时速气动要求的高强度轻量化车体材料——小批量试制，成本高昂，工艺不稳定！”

……

郑强一项项念着，每念一项，会议室里的温度仿佛就降低一度。

在座的专家们，有的脸色铁青，有的眉头紧锁，有的低头沉默，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四个月，他们深入一线，看到了差距，看到了瓶颈，更看到了横亘在理想与现实之间那道令人绝望的鸿沟。

“这还是在张宏同志，”郑强话锋一转，目光复杂地看向坐在他右手边的张宏，

“在此次调研过程中，凭借其超前的视野和深厚的工程洞察力，为多个关键领域，如盾构机刀具材料、轨道高强度钢材冶炼工艺……提出了极具建设性的‘技术建议’，极大缩短了相关技术攻关预估时间的前提下，得出的结论！”

郑强的话，让众人看向张宏的目光更加复杂。

钦佩有之，感激有之，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力感——个人的智慧再强，也难以填补整个工业体系巨大的代差。

郑强放下激光笔，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沉重如铁：“综合评估显示……以我们目前的技术储备和产业支撑能力，想要按照原定计划，在‘125’期间建成具备500公里运营能力的岭南高铁……不可能！

甚至……理论上，十年之内我们都不具备建设条件！”

“轰！”

虽然早有预感，但当这个结论被郑强院士如此清晰、如此权威地宣之于口，会议室里还是瞬间炸开了锅。

失望、焦虑、不甘的情绪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十年？黄花菜都凉了！”

“500公里…是不是步子迈得太大了？”

“难道真要退回去，先建350的？”

“可岭南的地形，350的线路线形和投资效益比……”

专家们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对岭南高铁项目能否如期推进的深深悲观。

郑强没有制止讨论，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这结论如同一盆冰水，也浇灭了他心中仅存的火苗。

他看向张宏，却发现这个年轻人依旧坐得笔直，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那双深邃的眼睛，依旧沉静如渊。

似乎……这令人绝望的结论并未对他造成冲击？

“张宏同志，”郑强点将了，声音带着不由自主的期待，“你是岭南高铁的副总设计师，也是500公里技术路线的主要推动者。面对这个结论，你有什么看法？或者……建议？”

他几乎不抱太大希望，只希望能从这年轻人身上再榨取一丝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张宏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宏再一次不负众望的起身，他没有去看那份令人沮丧的图表，而是走到会议室前方那块巨大的白板前。

“郑老，各位前辈，”张宏此刻的声音格外清晰、沉稳，仿佛能凿穿迷雾，“我想提醒大家不要忘记我们建设岭南高铁的初衷——不仅仅是为了打通岭南经济大动脉。更是为了给华夏一颗定心丸。

如果能在全国地质条件最恶劣的岭南建成500公里时速级高铁，那么全国哪个地方不能建？

可以说，岭南高铁就是开启500公里时代的关键钥匙！”

他顿了一下，提高了音量。

“调研的结果，是冰冷的现实，它告诉我们差距在哪里。但这并不意味着，岭南高铁的梦想，就要因此搁浅十年！”

他手中的马克笔在白板上重重画了一条蜿蜒的曲线，代表岭南高铁的线路。

“技术储备不足，工业能力不强，是事实。但技术，是动态发展的！工程推进，是可以分阶段的！”

张宏的笔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慷慨激昂，“工程项目的建设，并非一开始就要求所有技术全部到位，并非要得等到条件完全成熟才动工。很多时候，难题就是在建设的过程中解决的！”

他手中的笔，开始在代表线路的不同区段快速圈点。

“岭南高铁，横跨三省，地形地貌复杂多变，有崇山峻岭，也有丘陵缓坡，有平原坦途。”

张宏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在场每一位专家，“我们完全可以——先易后难，分段突破！”

“在平原和地质条件相对简单的区段，”他在白板上圈出几段，“我们可以使用现有成熟的350公里时速技术体系进行建设。

在设计标准上，预留足够的冗余量和接口空间，后续再升级为500公里时速标准！”

“比如，桥梁的基础承重能力、隧道的断面尺寸、路基的沉降控制标准、接触网的支撑结构强度……都可以按照未来500公里升级的需求进行预留设计！”

张宏的笔在白板上快速标注着“预留冗余”“接口兼容”等关键词。

“这样，我们不需要在项目初期，就去强攻那些目前看来如同天堑般的500公里核心技术堡垒！”

他的声音充满了务实的智慧，“我们先把能建的路段，用成熟可靠的技术先建起来！让这条大动脉的骨架，先搭起来！”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许多人眼中重新燃起了思考的光芒。

“500公里时速级常规轨道最主要的拦路虎，”张宏的笔锋指向白板上两个被他特意加粗的关键词——“轨道系统”和“高强度钢材”。

“某种意义上我们已经克服！”张宏的语气带着强烈的信心。

“轨道！”他重重一点，“新型超高强度、耐疲劳合金钢轨的核心配方和轧制工艺，在鞍钢、宝钢和我们桃源特种材料实验室的联合攻关下，基于我提供的一些…材料相图计算模型和热处理路径优化建议，”

他巧妙地再次引用了“ScI论文”，引来王梦儒等人会心却无奈的一瞥，“已经取得突破性进展。首批试验钢轨的力学性能测试数据，完全满足500公里时速要求！规模化生产指日可待！”

“高强度钢材！”张宏的笔指向下一个点，“用于桥梁、隧道衬砌、接触网支柱的超高强度特种钢材，同样在几家龙头钢企和我们研究院的共同努力下，新型的微合金化设计和控轧控冷工艺已经落地！性能达标，成本可控！”

“解决了轨道和基础结构钢材这两大基石问题，”张宏的声音如同重锤敲击，“我们就能确保岭南高铁的先期工程，在350公里的平台上，拥有向500公里无缝升级的坚实物理基础！

就能为后续攻克更复杂的技术难题，赢得宝贵的缓冲时间和工程实践验证平台！”

他放下马克笔，转过身，目光灼灼地扫视全场，声音充满了坚定的信念和强大的感染力：

“我相信，随着岭南高铁先期工程的稳步推进，随着国家在高端装备制造领域投入的不断加大，随着我们科研人员和企业工程师的奋力拼搏，

在未来的两到三年内，盾构机、牵引电机、轴承、通信芯片、智能控制系统……这些现在看起来高不可攀的技术堡垒，一定会取得关键性的、甚至是颠覆性的突破！”

“到那时，我们再集中力量，攻克云岭山脉的长大隧道集群、跨盘龙江千米级特大桥、以及500公里级智能动车组的集成设计……这些硬骨头，自然水到渠成，迎刃而解！”

“用时间换空间！用分段建设换技术成熟！这才是符合国情、符合工程规律、能让岭南高铁梦想最终照进现实的——最优路径！”

张宏的话，如同在密不透风的绝望之墙上，猛地凿开了一扇窗，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照亮了所有人的思路。

“对啊！先易后难！预留升级！”

“轨道和基础钢材能解决，就解决了最大的承重和耐久问题！骨架先搭起来！”

“边建边等！边建边研发！工程实践还能反哺技术突破！”

“张总工的思路……太务实了！太有操作性了！”

会议室里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热烈而充满希望的讨论。专家们脸上的阴霾被兴奋的红光取代，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的火焰！

“好！好一个‘先易后难，分段突破，预留冗余，以待将来’！”

郑强霍然站起，花白的头发似乎都激动得竖了起来，他眼中精光爆射，声音洪亮如钟，“张宏同志的分析，切中要害，破局有方！这才是真正的大国工程智慧！”

他环视全场，大手一挥：“就这么办！重新调整技术方案和施工组织设计！集中力量，优先突破轨道和基础材料！平原和简单地质区段，按350公里预留500公里冗余的标准先行建设！复杂艰险区段，待关键技术突破后再行攻坚！”

“一个月！”

郑强竖起一根手指，斩钉截铁，“各部门通力协作，加班加点！一个月内，拿出全新的、可行的《岭南高铁详细技术方案与分阶段建设规划》！确保项目，下半年准时开工！”

“是！”

“保证完成任务！”

会议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响应声，充满了久违的斗志和信心。

…………

会议结束，张宏回到临时办公室。

桌上，新换的大米手机屏幕亮着，屏保是他刚满半岁的女儿张星海的照片。

小家伙穿着红色的小肚兜，坐在铺着凉席的地板上，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镜头，小手里抓着一个玩具工程车的轮子，笑得没心没肺，露出两颗刚冒头的小乳牙。

张宏拿起手机，指尖轻轻拂过屏幕上女儿灿烂的笑脸。那笑容纯净而充满生命力，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他按下通话键，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喂？文秀？”

“嗯，开完会了？怎么样？还顺利吗？”

电话那头传来陈文秀温柔的声音，背景里还有女儿咿咿呀呀的稚嫩童音。

“顺利。”

张宏的声音带着笑意，也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与满足，“最难啃的骨头，啃下来了。岭南高铁，可以动了。”

“真的？太好了！”陈文秀的声音充满了欣喜，“张宏，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星海呢？睡了吗？”

“没呢，精神头足得很，刚吃完奶，正抓着她的‘动车组’模型啃呢……”

陈文秀的声音里满是宠溺的笑意。

张宏想象着那个画面，老父亲般笑了。

“告诉星海……”

张宏对着话筒，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穿透了千里距离，直接落在女儿耳边，“等她上幼儿园，爸爸带她去坐高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