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烬！ 第81章 青蚨归巢

“青焰灵稻”的金色波涛在深渊外围无声翻涌，千里沃野飘荡着生命源流的清甜气息。春雨初歇，新生的绿芽点缀着黑曜石般的地表，“众生护心障”的淡金光晕在湿润空气中流转，愈发温润。深渊地宫深处，黄金巨树空间却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静谧。

瑶光依旧沉睡，被安置在巨树核心一根最粗壮、流淌着浓郁生命源流的枝桠上，如同陷入琥珀的精灵。白泽盘坐于她身侧不远，墨黑的眼眸沉静地注视着前方虚空。那里，一枚铜钱正悬浮着，缓缓旋转。

正是盲眼老妪掷入青焰火锅、引动青莲金芒的那枚古旧铜钱。此刻，它表面的铜锈早已剥落殆尽，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历经岁月洗礼的赤金色泽。钱文虽依旧模糊，但那个“通”字，却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在流转的金光中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与执念。

“这铜钱……”白泽指尖一缕精纯的魔气探出，轻柔地拂过钱身。没有排斥，没有反击，只有一种奇异的、如同倦鸟归巢般的共鸣感从铜钱内部传来，带着一丝微弱的、指向性极强的牵引力。这牵引力并非针对白泽，而是……指向了外界某个遥远而未知的方位。

“青蚨？”万劫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惊疑的声音在白泽识海响起，“不，不对……青蚨子母相寻，乃天性。此物……更像是一个……路引？一个沉寂了万载、只为引血脉归家的……信标？”他龙魂深处那点微弱的冰蓝光点，似乎也因这铜钱的气息而轻轻摇曳。

就在白泽沉吟之际——

“魔尊大人！魔尊大人！”鲁大师傅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十二分的急切，由远及近，穿透了空间屏障。紧接着，他略显狼狈的身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丙字七号和丁字三号两尊巨大石傀。石傀巨大的岩石手掌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群人。

是那群在“石傀文盲班”担任“小先生”的孩童！羊角辫的小女孩，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还有几个稍大些的，此刻一个个小脸煞白，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无措。

“怎么回事？”白泽的目光扫过孩子们微微颤抖的身体，最终落在鲁大师傅身上。

“魔尊大人！邪门了！太邪门了！”鲁大师傅拍着大腿，指着自己腰间一个破旧的兽皮口袋，“您看！您给俺们刻碑用的、当工钱发的那些‘青焰积分铜钱’，平时都老实待着，可就在刚才！它们……它们全活了！”

他手忙脚乱地解开袋口，哗啦啦倒出一小堆边缘燃烧着微弱青焰纹路的特制铜钱。这些铜钱此刻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剧烈地跳动着、碰撞着，发出急促的“嗡嗡”声，表面青焰纹路明灭不定，方向……竟与白泽面前那枚古铜钱指向一致！

“还有他们！这些娃娃！”鲁大师傅又指向孩子们，“他们身上带的、爹娘给的护身铜钱，还有老头我随手塞给他们的几枚旧钱，全都一样！疯了似的要往外飞！好几个娃娃差点被拽倒，吓得直哭！要不是丙字七号它们手快……”

仿佛印证他的话，被石傀们护在掌心的孩童中，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衣襟里，一枚极其普通、甚至边缘有些豁口的旧铜钱猛地挣脱了细绳，“嗖”地一下飞出，如同离弦之箭，狠狠撞在黄金巨树空间的内壁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然后不甘地掉在地上，依旧嗡嗡跳动。

“呜呜……我的钱……它要跑……”小男孩吓得哭出声。

白泽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他抬手一招，那枚小男孩的旧铜钱和鲁大师傅倒出的几枚青焰积分铜钱，连同他面前那枚古铜钱，一同飞到他掌心上方，悬停成一圈。

嗡——！！！

共鸣！强烈的共鸣！

所有的铜钱，无论新旧，无论材质，无论来源，此刻都如同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疯狂地共鸣着！一股清晰无比的、指向同一个遥远方向的牵引力，如同无形的洪流，从每一枚铜钱内部爆发出来！这力量如此纯粹、如此执着，甚至隐隐压过了白泽的掌控！

“血脉……指引……”万劫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是‘青蚨归巢’！所有沾染了特定血脉气息、被赋予‘归家’执念的铜钱，在核心信标（古铜钱）的引动下，都会自发回归源头！这……这是太古寒氏一族……最核心的……血脉归引术！非灭族大难，不会动用！是谁……在召唤？还是……”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白泽已然明了。这指向的，绝非寻常之地！很可能是太古寒氏一脉，在覆灭前留下的最后、也是最隐秘的传承或庇护之所！

“丙字七号，丁字三号。”白泽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魔尊大人！”两尊石傀轰然应诺，熔金眼窝光芒炽盛。

“护好他们。”白泽的目光扫过孩童和鲁大师傅，“跟上。”

话音未落，白泽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穿透空间屏障，出现在深渊地宫之外。那枚核心的古铜钱如同最忠诚的向导，悬浮在他身前寸许，赤金光芒大盛，牵引之力骤然爆发，化作一道笔直的金线，刺破深渊昏暗的天幕，直指西北天际！

“走！”鲁大师傅一咬牙，招呼孩子们，“抓紧石傀爷爷！”

丙字七号和丁字三号巨大的岩石身躯腾空而起，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拢住众人，熔金眼窝锁定前方那道金色的牵引轨迹，如同两颗沉重的流星，紧随白泽破空而去！

金色轨迹所指，是北域极寒之地，传说中连元神都会被冻结的禁区——永寂雪山！

越靠近雪山，天地间的温度便以恐怖的速度骤降！凛冽的寒风如同亿万把冰刀，呼啸着切割空气，发出鬼哭般的厉啸。天空是铅灰色的，厚重的冻云低垂，仿佛随时会砸落下来。视线所及，只有连绵起伏、望不到尽头的巍峨雪山，峰顶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坚冰，在灰暗的天光下反射着死寂的惨白。

“嘶……好冷！”鲁大师傅冻得牙齿打颤，赶紧从怀里掏出几块刻着粗糙火焰符文的黑曜石分给孩子们，“快！捂手！”孩子们小脸冻得发青，紧紧依偎在石傀掌心相对温暖的地方。

白泽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青金色光晕，将刺骨的寒意隔绝在外。他目光如炬，紧紧锁定前方引路的古铜钱。那铜钱在如此极寒之下，反而光芒更盛，牵引之力越发急促，如同归家的游子嗅到了故土的气息。

“小心！空间……被冻得……很不稳定！”瑶光微弱却带着一丝焦急的意念，从黄金巨树空间传来。她虽在沉睡，但神魂与巨树相连，对空间波动极为敏感。

几乎在她示警的同时！

喀嚓——！！！

前方一片看似平坦的雪原，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骤然裂开！无数道细密的空间裂缝凭空出现，疯狂蔓延，散发出恐怖的吸力和切割一切的寒意！裂缝之中，隐隐有深邃的虚空乱流涌动！

“空间陷阱！”万劫厉喝，“有人布下了‘玄冰绝域阵’！专门针对空间挪移！差评！阴险！”

白泽身形猛地一顿！那引路的古铜钱也被混乱的空间之力拉扯得剧烈晃动！后方紧跟着的丙字七号和丁字三号更是被狂暴的空间乱流冲击得身形不稳，掌中众人发出一阵惊呼！

“哼！”白泽冷哼一声，眼中寒芒一闪。他并未强行突破，而是双手在胸前急速结印！指尖流淌的魔气不再是纯粹的幽暗，而是带上了一丝黄金巨树的生命源流清辉与寒泉本源的冰蓝！青、金、蓝三色光芒交织，瞬间化作一枚繁复玄奥、散发着稳固空间波动的符文——“定渊印”！

“镇！”

符文脱手飞出，迎风便涨！如同一枚巨大的、流淌着三色神光的镇纸，狠狠印在那片破碎的空间之上！

嗡——！！！

狂暴的空间乱流如同被无形的大手强行抚平！蔓延的裂缝瞬间凝固、愈合！那股恐怖的吸力和切割寒意也如潮水般退去！雪原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凶险只是幻觉。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刺骨的寒意和那枚缓缓消散的“定渊印”，昭示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呼……”鲁大师傅和孩子们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继续。”白泽声音依旧平静，目光却更加深邃。陷阱的出现，反而印证了目标的重要性。引路的古铜钱似乎也感应到空间被稳固，光芒一闪，牵引之力再次增强，向着雪山深处疾驰。

不知飞遁了多久，翻越了多少座险峻的冰峰。就在所有人都被这单调死寂的白色世界压抑得几乎窒息时，前方的古铜钱猛地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嗡鸣！速度骤增，化作一道金虹，狠狠撞向一座最为巍峨、如同擎天巨剑般矗立的雪山主峰——那光滑如镜、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千仞冰崖！

“啊！要撞上了！”羊角辫小女孩吓得捂住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惊天碰撞并未发生。

就在古铜钱即将撞上冰崖的瞬间！

冰崖之上，那亿万年凝结、坚不可摧的幽蓝玄冰，竟如同水波般荡漾开一圈圈涟漪！一个极其隐蔽、与冰崖几乎融为一体的古老符文在接触点骤然亮起！那符文形似一只振翅欲飞的青鸟，线条古拙苍劲！

叮——！

古铜钱精准地撞击在青鸟符文的“心口”位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一瞬。

紧接着——

轰隆隆——！！！

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唤醒！整座擎天冰崖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那光滑如镜的崖壁上，以青鸟符文撞击点为中心，无数道巨大而狰狞的裂痕，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炸开！坚硬的玄冰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崩裂、剥落！

在所有人震撼到失语的目光中，冰崖……裂开了！

不，不是崩碎！是……洞开！

冰崖深处，并非预想中的岩石或冻土，而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被柔和而圣洁的冰蓝色光芒所笼罩的——巨大空间！

光芒的核心，是一座祠堂。

一座由万年不化的玄冰与某种洁白如玉的奇异石材共同构筑而成的古老祠堂。它静静地悬浮在冰崖内部的巨大空间中央，如同被时光遗忘的圣殿。祠堂的样式极其古拙，飞檐斗拱上雕刻着无数栩栩如生的寒冰龙纹与展翅青鸟图腾，散发着一种跨越万古的庄严与肃穆。祠堂的匾额早已被厚厚的冰晶覆盖，但透过晶莹的冰层，隐约可见两个仿佛用利剑刻出的、铁画银钩的古篆——寒祠！

“寒……寒氏祖祠？！”鲁大师傅的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腰间的铜钱此刻安静下来，却散发出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温热。

孩子们也忘记了恐惧，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如同神迹般出现的冰中圣殿。丙字七号和丁字三号熔金眼窝的光芒也稳定下来，带着一种本能的敬畏。

白泽的身影，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洞开的冰崖入口处，站在了那片冰蓝圣光的边缘。他身前，那枚引路的古铜钱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光芒彻底内敛，如同完成了漫长旅程的旅人，静静地悬浮着，散发出淡淡的、归家的安宁。

就在这时！

嗡！嗡！嗡！嗡！

仿佛被这归家的信标所唤醒，又仿佛感应到了血脉后裔（那些铜钱携带者）的靠近！那座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寒氏祖祠内部，骤然亮起了光芒！

一盏、两盏、三盏……十盏……百盏……

祠堂深处，沿着古老的石壁，一盏盏造型古朴、灯盏如同冰晶莲花的魂灯，次第点亮！灯焰并非凡火，而是一簇簇纯净的、跳动着冰蓝色光华的魂火！

每一盏魂灯亮起，都散发出一缕微弱却无比坚韧、带着无尽悲怆与不屈的意念！那是太古寒氏一族，在覆灭之际，无数族人燃烧自身神魂本源，以最惨烈的方式留下的——不灭之魂印！是他们用生命刻下的、对故土的眷恋、对血脉的守护、对仇寇的诅咒、以及对未来的……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百盏魂灯，百缕魂印！如同百颗在永夜中骤然亮起的星辰！冰蓝色的魂火交相辉映，将整个祠堂空间映照得如同梦幻！一股浩瀚、苍凉、悲壮、却蕴含着无尽坚韧与守护意志的磅礴气息，如同沉睡万古的巨龙苏醒，轰然弥漫开来，席卷了整个冰崖空间，甚至冲出了裂缝，令外面呼啸的寒风都为之一滞！

在这百盏魂灯齐燃、魂印共鸣的震撼景象中，一个苍老、沙哑、仿佛由无数逝去灵魂共同凝聚而成的意念之音，带着穿越万载时光的沉重与释然，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在每一枚跳动的铜钱之上，清晰地响起：

“吾族……血……未……冷……”

声音回荡，如同最后的叹息，又如同新生的号角。

祠堂门前，那厚厚的冰晶匾额，在这百盏魂灯的光芒与血脉共鸣的意念冲击下，“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冰晶剥落，露出了“寒祠”二字之下，一行更小、却更加凌厉如剑刻的小字：

“凡持‘归巢引’者，皆吾寒氏血胤，可入祖祠，承吾遗泽。”

白泽站在冰崖入口，墨黑的眼眸倒映着祠堂内那百盏燃烧的魂灯，如同凝望着一条由无数英魂点燃的、通往过去的星河。他缓缓抬起手，那枚完成了使命的古铜钱，如同找到了最终的归宿，轻轻落入他的掌心，触感温润，带着一种血脉相连的悸动。

冰崖之外，风雪依旧呼啸，却再也无法侵入这片被先祖魂火守护的圣域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