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烬！ 第91章 庆功宴变丧宴

昆仑碑林的夜风，似乎都被锅中的暖意与鼎沸的人声熏得醉醺醺。

“添碗！石头大哥，再添一碗！”

“我的！先给我！我付钱！双倍！”

“别挤！那石傀大哥！看这里！再来一勺！”

喧闹声浪几乎要掀翻冰泉小筑那歪斜的蕉叶顶棚。石锅中的灵稻粥翻滚着珍珠泡，浓郁的米香混合着净化后的凛冽辛辣气息，成了最烈的美酒，让所有人醺醺然忘却了身份地位，只余下对那碗中温热的贪婪与狂喜。石傀们笨拙地在人群中穿梭，巨大的石掌捧着粗糙的木碗，每一次“哐当”倾倒都引来一阵哄抢和善意的笑骂。先前仙盟执法队带来的阴霾，早被玉衡真人一句“此稻甚善”和随之而来的撤封令吹得无影无踪。劫后余生的庆幸，转化为对白泽近乎盲目的崇拜和对未来生机的无限憧憬。

白泽盘坐在青石上，熔岩般的竖瞳平静地映着眼前这荒诞又生机勃勃的画卷。肩头的青鸟似乎也被这气氛感染，小脑袋一点一点，偶尔啄一下白泽耳垂，像是在讨食，又像是在分享这份喧闹的喜悦。他手中，那块来自白惊鸿的星陨铁，冰冷沉重，黝黑的表面在跳跃的青焰映照下，那些细微的孔洞深处，仿佛有沉寂的星光在无声流转。

识海深处，万劫沉寂后留下的巨大“空”洞边缘，那枚【差评！九千九百九十九万…】的意念烙印，在接触到星陨铁后，已归于一种奇异的平静，如同冬眠的火山。冰泉小筑深处，那口寒渊玄冰棺椁，在星陨铁出现的瞬间曾剧烈悸动，此刻也重归沉寂，只是棺椁表面那层吸收了万劫星河的温润光泽，似乎比往常更亮了一分。

一切都很好。喧嚣，温暖，生机勃勃。连碑林十万“差评”石碑在月光下的影子，都仿佛柔和了许多。

“白泽道友，”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矜持与探究。是玉衡真人离去前，特意留下的一名戒律堂核心弟子，名为清源。他手持玉符，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目光却灼灼地盯着翻滚的粥锅，“首座临行前有谕，此稻于净化魔气一道，功在千秋。仙盟欲求良种，广植仙域，泽被苍生。不知可否…匀些种子予我带回？”

话语冠冕堂皇，目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索取。周围的喧闹声为之一滞，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仙盟要种子？这意味着什么？垄断？掌控？

白泽尚未开口，他肩头的青鸟却像是被这“索取”的目光冒犯了，猛地炸起羽毛，纯净的金色眼瞳警惕地瞪着清源，发出一声短促而带着警告意味的“唳！”鸣。

“哼！好个伶俐的鸟儿！”清源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面上笑容却不变，“道友这灵禽，似乎颇有灵性？”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大地最深处、又似源自九幽黄泉的沉闷巨响，毫无征兆地、如同亿万面巨鼓同时在心脏深处擂动，骤然爆发！

整个昆仑之巅，猛地一震！

“啊——！”

“怎么回事？！”

“地动了？！”

震感来得如此猛烈、如此突兀！上一刻还沉浸在狂喜中的人们，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东倒西歪！惊呼声、尖叫声、木碗碎裂声、石墩翻倒声混作一团！巨大的石锅在青焰上疯狂摇晃，滚烫的米粥泼洒出来，溅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白泽盘坐的青石瞬间布满裂纹！他熔岩般的竖瞳骤然收缩，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悸动让他全身汗毛倒竖！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星陨铁！

冰冷！沉重！星陨铁内部，那沉寂的微缩星河，在巨震响起的刹那，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疯狂地旋转、沸腾起来！无数星光在黝黑的铁块内部激烈碰撞、湮灭，一股苍茫、古老、带着无尽绝望与毁灭气息的恐怖意志，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被惊醒，透过冰冷的铁壁，狠狠冲击着白泽的神魂！

“轰——！！！”

不等众人反应，第二声更加恐怖的巨响，如同大地骨骼被强行撕裂，自宴会中央——那片刚刚还被石傀们笨拙侍弄、此刻却狼藉不堪的灵稻田深处——轰然炸开！

“咔嚓嚓——！！！”

坚实的大地，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裂开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漆黑豁口！裂缝边缘犬牙交错，散发着不祥的幽光，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向四周蔓延！狂暴的、带着浓郁硫磺与血腥气息的黑色魔气，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熔岩，伴随着刺耳的尖啸，从深渊底部喷涌而出！

“魔气！是魔气！”

“逃！快逃啊！”

绝望的哭喊瞬间取代了欢呼！人群彻底崩溃！距离裂缝最近的几个散修，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被那喷涌的魔气洪流卷入深渊，瞬间消失无踪！更多的人被魔气扫中，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更有甚者，皮肤瞬间泛起诡异的青黑色，眼中红光闪烁，竟有被魔化的迹象！

“瑶光！”白泽心中狂吼，磅礴的神念瞬间沟通冰泉小筑深处的玄冰棺椁！

嗡——！

清冽如冰泉的剑意瞬间爆发！比之前冻结执法队时强大了何止十倍！瑶光虚影瞬间凝实，如同九天玄女降世，出现在裂缝上空！她双手虚按，浩瀚的冰蓝色剑域瞬间展开，如同巨大的冰晶穹顶，强行笼罩向那道喷涌魔气的深渊裂缝！

“封！”

冰冷的意念响彻云霄！

冰蓝色的剑域与喷涌的魔气洪流狠狠撞在一起！

滋啦——！！

刺耳的能量湮灭声如同万鬼哭嚎！冰蓝的剑光与漆黑的魔气疯狂纠缠、撕咬、湮灭！剑域剧烈震荡，光芒明灭不定，竟被那狂暴的魔气冲击得节节后退！瑶光虚影那半透明的身体剧烈波动，清冷的眼眸中首次流露出凝重之色！

这魔气…太古老！太狂暴！远超想象！

“结阵！护住人群！”白泽的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压过混乱的尖叫！他熔岩般的竖瞳死死盯着裂缝深处那翻涌的、如同活物的黑暗，净世青焰在掌心轰然燃起，化作一道青白色的火墙，挡在魔气肆虐的方向，将几个差点被卷入的凡人护在身后！

石傀们发出震天的咆哮！它们庞大的岩石身躯爆发出土黄色的光芒，沉重的脚步狠狠踏在大地上！嗡！一道道厚重的土墙在它们面前拔地而起，试图阻挡魔气的扩散和地裂的蔓延！

“噗！”一个石傀首当其冲，被一道粗壮的魔气柱正面轰中！坚硬的岩石身躯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熔金的眼窝光芒黯淡，庞大的身躯踉跄后退，几乎散架！但它依旧死死抵住，为身后的人群争取时间！

混乱！绝望！死亡的气息弥漫！

就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

“哇——！！！”

一声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利刃刺破喧嚣！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童，穿着沾满米粒的粗布衣，显然是被混乱的人群撞倒，跌跌撞撞地爬起，却发现自己正处在那道疯狂蔓延的深渊裂缝边缘！他小小的身体距离那喷涌着死亡魔气的裂口，不足三步！喷薄的魔气掀起的狂风吹得他站立不稳，小脸上满是泥土和惊骇到极致的泪水！

“小宝！我的孩子！”一个妇人发出凄厉的尖叫，拼命想冲过去，却被混乱奔逃的人群死死挡住，目眦欲裂！

时间仿佛凝固。

深渊裂缝中，那翻涌的、如同活物的黑暗魔气，仿佛被这鲜活稚嫩的生命气息所吸引，猛地一阵剧烈翻腾！

“吼——！！！”

一声低沉、暴虐、充满无尽贪婪的咆哮，自那无底深渊的极深处传来，撼动灵魂！

紧接着，一只完全由最精纯、最粘稠的漆黑魔气凝聚而成的巨大魔爪，毫无征兆地从裂缝深处探了出来！

那魔爪庞大无比，五指狰狞如钩，爪尖流淌着暗红色的、如同凝固岩浆般的邪恶光芒！它无视了瑶光剑域的压制，带着撕裂空间的恐怖威势，如同捕食的巨蟒，快如闪电，直扑那吓傻了的男童！爪未至，那股冻结灵魂、吞噬生机的恐怖魔威，已经让男童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不——！”妇人的尖叫绝望到撕裂！

瑶光虚影清叱，冰蓝剑光暴涨，试图拦截，却被裂缝中喷涌出的更多魔气死死缠住！

白泽瞳孔骤缩，净世青焰化作一道火线疾射而出！但距离太远，魔爪速度太快！

千钧一发！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又似扑火的飞蛾，自混乱人群的阴影中暴射而出！速度快到撕裂空气，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是白惊鸿！

他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又或者从未真正离开，一直如同幽灵般潜伏在阴影之中！

此刻，他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目标只有一个——那个即将被魔爪吞噬的孩子！

他的速度，超越了极限！竟在魔爪触及孩童衣角的刹那，横亘在了两者之间！

玄衣墨发的身影，在庞大狰狞的魔爪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彻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闷响！

时间，空间，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在这一刻彻底定格！

狰狞的魔爪，那流淌着暗红邪恶光芒的爪尖，毫无阻碍地、轻易地贯穿了那道挡在孩童身前的玄色身影！从前胸刺入，后背透出！

暗红色的、如同岩浆般粘稠的魔气，顺着贯穿的伤口疯狂涌入、侵蚀！白惊鸿的身体猛地一震！玄色的衣袍瞬间被染红、被腐蚀！他俊美无俦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深邃的眼眸中，瞳孔骤然涣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和一种濒临死亡的灰败！

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涌出的却只有粘稠的、带着黑色魔气的血沫。

被他护在身后的孩童，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噩梦的一幕，连哭泣都忘记了。

“惊鸿——！！！”白泽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野兽，熔岩般的竖瞳瞬间被狂暴的血丝充斥！识海中那片冰冷的“空”洞剧烈震荡！手中的星陨铁疯狂震颤，内部的星河如同暴怒的海洋！

净世青焰如同失控的狂龙，从他身上冲天而起！

“嗡——！”

就在魔气疯狂侵蚀白惊鸿身体的瞬间，他心口的位置——那嵌入血肉的半枚青蚨铜钱——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青金色光芒！

光芒如同燃烧的烈阳，瞬间将他整个人包裹！那半枚铜钱疯狂旋转，古老的云雷纹路亮到极致！一股源自血脉本源、不屈不挠、守护与契约的力量轰然爆发！

嗤——！！

涌入他体内的狂暴魔气，如同遇到了克星，竟被这青金光芒死死挡住、剧烈消融！那贯穿他身体的魔爪爪尖，在青金光芒的灼烧下，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暗红色的邪恶光芒急剧黯淡！

“吼！！！”深渊深处，传来一声吃痛的、暴怒的咆哮！

魔爪猛地一甩，将贯穿的“猎物”如同破布般甩飞出去！

白惊鸿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目的血色弧线，重重地砸在远处狼藉的灵稻田里，溅起一片泥泞和碎裂的稻穗。青金色的光芒依旧包裹着他，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抵抗着魔气的侵蚀，却无法掩盖那触目惊心的贯穿伤口和迅速弥漫开的死气。

“哥…哥…”孩童终于反应过来，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连滚爬爬地扑向那道倒在泥泞中的身影。

“救人！”白泽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他身形化作一道燃烧的青白流光，瞬间出现在深渊裂缝上空！净世青焰不再压制，如同决堤的天河，带着焚尽八荒的意志，朝着裂缝深处那探出的魔爪、朝着那翻涌的黑暗本源，狠狠倾泻而下！

“孽障！滚回去！”

青焰与魔气碰撞！光与暗的终极湮灭！整个昆仑之巅都在颤抖！

瑶光虚影剑光大盛，冰封天地！

石傀们发出愤怒的咆哮，用残破的身躯撞击着蔓延的地裂！

混乱的人群在最初的崩溃后，竟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有人抱起受伤的同伴向后拖拽，有人鼓起勇气释放微弱的法术阻挡逸散的魔气，更多的人则冲向那片狼藉的稻田，冲向那倒在血泊中的玄色身影和哭喊的孩童。

“快！按住伤口！”

“谁有丹药？快！”

“用…用这个！灵稻叶！刚才掉地上的！有净化之力！”

有人慌乱中抓起一把被魔气侵蚀过、却依旧残留着微弱青翠光泽的灵稻叶子，颤抖着按向白惊鸿那恐怖的贯穿伤口边缘。叶子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和粘稠的魔血，竟真的散发出微弱的净化青光，稍稍延缓了魔气的扩散！

希望，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如同风中残烛，倔强地摇曳着。

庆功宴的喧嚣早已被死亡的阴影吞噬。

米香被硫磺与血腥取代。

温暖的篝火旁，只剩下冰冷的魔爪与流淌的鲜血。

仙宴，终究成了丧宴。

然而，就在这无边的黑暗与混乱中，白泽手中那块疯狂震颤的星陨铁，其黝黑的表面，那些细微的孔洞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暇的星芒，如同回应着心口铜钱的光芒，悄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