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九变 第57章 冰窟龙息

冷。

无边的冷。

意识如同沉在万载玄冰的湖底，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厚重的冰层和撕裂灵魂的剧痛狠狠压回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冰冷与死寂。唯有左肩肩胛骨处那沉重的龙纹烙印，如同嵌入骨髓的烙铁，散发着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痛，以及…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沉重的诅咒感，如同冰冷的枷锁，死死套在濒临寂灭的灵魂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意，如同黑暗中点燃的星火，轻轻触碰到了叶轩沉沦的意识。

暖意…？

在这片能将灵魂都冻结的北域雪原…怎么可能？

紧接着，一股奇异的、带着浓郁油脂焦香与某种辛辣草药混合的气息，如同最温柔的钩子，穿透了沉重的冰冷与麻木，轻轻拂过他的鼻端。

还有…声音。

噼啪…噼啪…

是木柴燃烧的爆裂声。

咕嘟…咕嘟…

似乎是某种液体在容器中沸腾的声音。

以及…一个极其轻微、缓慢而悠长的呼吸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老与…厚重的力量感。

叶轩那被冰封的意识，被这突兀的暖意、气息与声音所触动，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冰块，猛地挣扎起来！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冰层下气泡破裂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沉重的眼皮如同被冰粘住，他用尽残存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视野模糊，如同蒙着厚厚的冰霜与血痂。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再是肆虐的暴雪与铅灰色的天穹，而是一片相对低矮、由粗糙冰晶与黑色岩石构成的穹顶。穹顶缝隙间垂挂着长短不一、晶莹剔透的冰棱，在下方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火…

一团温暖的篝火，在洞穴中央的石洼中跳跃着。干燥的木柴燃烧着，发出令人心安的低语。火焰上方，架着一口不知材质、边缘发黑的石锅，里面翻滚着乳白色的浓汤，浓郁的肉香与辛辣的草药气息正是从中散发出来。

温暖…火光带来的、久违的温暖，如同最温柔的抚慰，驱散着侵入骨髓的寒意。

叶轩艰难地转动眼珠。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厚厚兽皮的简易石台上。身上覆盖着一件散发着陈旧气息、却异常厚实的雪狼皮裘，隔绝了地面的冰冷。剧痛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从全身每一个角落传来——破碎的经脉、灼烧的丹田、后背撕裂的伤口、左肩滚烫沉重的烙印…但至少，不再暴露在能冻结灵魂的风雪之中。

是谁…救了我？

他的目光，顺着篝火跳跃的光芒，投向火堆对面。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盘膝坐在一块光滑的黑色岩石上。

那身影裹在一件同样陈旧、边缘磨损、却异常宽大的灰色毛皮斗篷里，斗篷的兜帽罩住了头颅，只露出几缕如同枯草般的灰白发丝，垂落在宽阔却略显佝偻的肩膀上。他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枯瘦，但盘坐在那里的姿态，却如同与身下的岩石、与整个冰窟融为一体，散发出一种磐石般的沉稳与…难以言喻的厚重沧桑感。

老者（叶轩直觉那是一位老者）正低着头，专注地摆弄着手中一件物事。借着火光，叶轩看清了——那是一把通体黝黑、造型古朴的匕首。匕首的柄似乎是某种巨兽的腿骨磨制，刀刃则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沉金属光泽，刃身上似乎铭刻着极其细密、古老的花纹。老者布满褶皱和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正拿着一块暗红色的石头，缓慢而富有韵律地在刀刃上打磨着。

滋…滋…

石刃摩擦金属的细微声响，在洞穴的寂静中清晰可闻，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人心的节奏。

叶轩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老者的侧脸轮廓上。兜帽的阴影下，只能看到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如同刀削石刻般冷硬的嘴唇。下巴的线条刚毅，布满深刻的皱纹，如同被岁月与风霜反复雕琢的岩石。

似乎是感应到了叶轩的目光，老者打磨匕首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那悠长缓慢的呼吸声，似乎停滞了一瞬。

随即，一个低沉、沙哑、如同砂石在冰面上摩擦的声音，在温暖的洞穴中缓缓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醒了？”

声音不大，却仿佛直接在叶轩的灵魂深处回荡。

叶轩喉咙干涩发紧，如同被砂纸磨过。他艰难地蠕动嘴唇，试图发出声音，却只带起一阵撕裂般的咳嗽。

“咳咳…咳…” 淡金色的血沫再次从嘴角溢出。

“省点力气。”老者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放下手中的匕首和磨石，动作不疾不徐，然后缓缓起身，拿起石锅旁一个同样粗糙的木碗，从沸腾的石锅中舀起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香气的乳白色肉汤。

他端着碗，转过身，朝着叶轩走来。

兜帽的阴影依旧覆盖着他大部分面容，但叶轩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睛。

瞳孔是极其深邃的暗金色，并非叶轩燃烧龙力时的熔金暴虐，而是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如同古潭深井般的平静与沧桑。眼白的部分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血丝，却丝毫不显浑浊，反而透出一种看透万古的锐利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这双眼睛扫过叶轩，仿佛穿透了他残破的躯壳，直视他体内混乱的龙力、沉重的诅咒烙印，以及那缕微弱的新生之力。

“喝了它。”老者将木碗递到叶轩面前，语气不容置疑。碗中升腾的热气带着浓烈的草药辛辣味，却奇异地混合着诱人的肉香。

叶轩没有拒绝。求生的本能和对眼前神秘老者的一丝莫名信任（或者说别无选择），让他挣扎着抬起那只还能活动的、裹着兽皮的左手，颤抖着接过木碗。碗很烫，但他几乎感觉不到。他凑近碗边，小心翼翼地啜饮了一口。

滚烫！辛辣！如同吞下了一团燃烧的岩浆！瞬间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叶轩感觉整个食道都快要被点燃！但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腹中轰然炸开！这暖流并非温和的滋养，而是如同狂暴的洪流，带着一股蛮横霸道的生机，瞬间冲向他四肢百骸！所过之处，那些被冰封、濒临坏死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这股热力！剧痛如同被这热流强行冲开、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撕裂后重生的麻痒与灼热！

“呃！”叶轩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苍白的脸上涌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缕微弱的新生之力，在这股霸道汤药的刺激下，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星火，猛地活跃、壮大起来！甚至开始艰难地修复着一些最表层的细微创伤！

这汤…绝非凡物！

“龙血诅咒…冰凰寒力侵蚀…经脉尽碎…丹田濒毁…”老者看着叶轩的反应，低沉的声音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中叶轩的伤处，“还能活着爬到这里，引动那点微末的祖龙之力…小子，你的命，比极北冻原上的‘铁脊岩羊’还硬三分。”

叶轩心中剧震！这老者…竟一眼看穿了他所有的伤势和秘密？！甚至提到了“祖龙之力”？！

他猛地抬头，染血的金色瞳孔死死盯住兜帽阴影下那双深邃的暗金眼眸：“前辈…您是…？”

老者没有回答。他缓缓抬起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指向洞穴深处一个被巨大冰棱和阴影半掩的角落。

叶轩顺着他的指引望去。

只见那角落的冰壁之下，赫然矗立着一座古老的祭坛！

祭坛通体由一种非金非玉、呈现出深沉暗金色的奇异金属铸成，与焚骨荒原那座供奉冰雕凤凰的祭坛材质极其相似！但这座祭坛的造型更加粗犷、古朴，充满了原始蛮荒的气息！祭坛表面布满了更加古老、更加玄奥的符文，那些符文并非冰凰一族流转的冰蓝纹路，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赤金色泽，隐隐构成龙形！祭坛的基座深埋于冰层之下，露出的部分不过半人高，顶端并非供奉之物，而是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复杂的、仿佛由无数龙鳞拼合而成的凹槽！

更让叶轩心神剧震的是！

当他目光触及那座暗金祭坛的刹那——

嗡！！！

他左肩肩胛骨处那沉寂而沉重的龙纹诅咒烙印，如同受到了最强烈的召唤，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剧痛！烙印深处，一股源自血脉本源的悸动与…难以言喻的渴望，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苏醒！

同时，他怀中那点早已沉寂的、引魂泪残留的星图微光，也仿佛被祭坛的气息所引动，极其微弱地、呼应着闪烁了一下！

“那是…”叶轩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祖龙祭坛。”老者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如同敲响古老的洪钟，“或者说…是某个残片。”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叶轩身上，那双深邃的暗金眼眸深处，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追忆，甚至…有一丝极其淡薄的、仿佛看到同类般的…怜悯？

“你体内的诅咒…是钥匙，也是枷锁。”

“想活下去？想摆脱这跗骨之蛆？甚至…”老者的声音顿了顿，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某些遥远的未来，“想找回那个被冰凰强行带走的小女娃？”

“那里…”他指向那座散发着亘古苍茫气息的暗金祭坛，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是你唯一的机会，也是…你最后的葬身之地。”

老者说完，不再看叶轩。他缓缓走回火堆旁，重新拿起那把黝黑的匕首和暗红的磨石。

滋…滋…

石刃摩擦金属的细微声响再次在温暖的冰窟中回荡。

火光跳跃，映照着老者枯瘦却稳如磐石的身影，也映照着叶轩脸上剧烈变幻的挣扎与决绝。

祖龙祭坛…诅咒烙印…钥匙…葬身之地…

还有…雨菲！

叶轩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座半掩于冰棱阴影中的暗金祭坛上。左肩烙印的灼痛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那沉重的宿命，却也如同燃烧的火种，点燃了他灵魂深处那缕永不屈服的火焰！

他艰难地撑起残破的身体，不顾全身骨骼呻吟般的剧痛，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将碗中那滚烫、辛辣、却蕴含着霸道生机的肉汤，仰头一饮而尽！

灼热的洪流再次席卷全身，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却也带来破釜沉舟的力量！

他掀开身上厚重的雪狼皮裘，摇摇晃晃地，一步一血印，朝着那座散发着古老龙威的暗金祭坛，艰难却无比坚定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