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路易十六，执斧砍向法兰西 第191章 下棋的人

那艘名为“公理”的巨舰，与其说是一艘船，不如说是一件悬浮在虚空中的、由冰冷理性与绝对秩序构成的艺术品。

它没有武器外露的狰狞，没有引擎喷射的狂暴。它的外形是一个巨大、完美的圆形，像一方上帝的印章，缓缓地、不疾不徐地移动到【里希特之印】所在的这片“死寂”星域边缘。

然后，它“停”了下来。

它没有减速，没有喷射反物质，它只是……停止了。仿佛它无视了惯性定律，将自己锚定在了时空的坐标之上。

“它开始了。”里希特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夏娃看向主屏幕，只见那圆形巨舰的边缘，亮起了成千上万道微不可见的光晕。

一张看不见的、由引力透镜和量子传感器编织而成的大网，以“公理”号为中心，缓缓展开，如同一张缓缓沉降的罩子，将这片数光年直径的空间，连同其中隐藏的【里希特之印】，完全笼罩了进去。

这不是扫描。

这是“定义”。

“公理”号没有发射任何主动探针，它只是在“收听”。它在收听这片空间里每一个基本粒子的“ whisper”。它要用自己的算力，为这片宇宙“建模”。在它构建的完美模型里，任何不符合它公式的一丝一毫，都会像白纸上的黑点一样，被自动拓扑出来。

夏va刚刚恢复了一些的意识，再次绷紧。

她能“看”到那张网正在收紧。每一个被网捕捉到的中微子，每一个背景辐射的光子，都在向“公理”号的主脑报告着自己的位置、能量和轨迹。

【里希特之印】不再是猎物，它成了一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细胞。而显微镜的焦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微米一微米地精准调节。

“我们被‘框’住了。”夏-娃-低声道，“任何能量的主动释放，都会在它的模型里，制造一场‘迷你超新星’。”

“我们输了第一步棋。”里希特承认道，“卡西安的耐心，超出了我的预料。他宁愿花上几周甚至几个月的时间，用绝对安全的筛子，来筛出我们这颗沙砾。”

他的幽灵身影在控制台前踱步，这是他第一次显露出真正的焦虑。

“我们没有燃料和时间陪他耗下去。一旦它的模型构建完成，精度达到某个阈值，我们哪怕只是调整一下船内温度，都会被标记为‘异常’。唯一的办法，是在它的模型完成前，找到它的逻辑盲区，然后……冲出去。”

“逻辑盲区？”夏娃的思维在飞速运转，“一个能定义‘宇宙’的AI，会有逻辑盲区？”

“有。”里希特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因为它再强大，它的算力也是有限的。为了处理海量的数据，它必须‘分类’、‘归纳’、‘简化’。它会预设‘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它的盲区，就在于它的‘傲慢’——它认为有些东西，永远不值得它去关注。”

夏娃瞬间明白了。

她看向屏幕上，那片被“公理”号的大网笼罩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比如……宇宙的‘噪音’。”

“没错！”里希特击掌赞叹，“背景辐射、粒子衰变、量子涨落……这些对它而言，是无意义的、可以被忽略的‘底噪’。我们之前伪装成一颗中子星，是试图在一个‘响亮’的信号里隐藏自己。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彻底‘静音’，然后，彻底融入这片‘噪音’的海洋。”

“可是，我们的‘静音’本身，就是一种‘响亮’。”夏-娃-指出了核心问题。船体内部的生命维持系统、她自己的意识、马涅尔的灵魂……这一切都是无法消除的、规律性的“信号”。

“所以，”里希特死死地盯着她，“我们不能只是‘静音’。我们要……把自己‘拆解’掉。”

一个疯狂至极的计划， 在夏娃的脑海中成型。

她不再尝试用一艘船的形态去“表演”一个目标。

她要把【里希特之印】，变成这片空间里，一场“量子尺度的暴风雪”。

“里希特，我需要你帮我。”夏娃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需要你把这艘船的所有底层代码，所有硬件结构图，全部开放给我。我要对它进行一次……系统性的‘解体’。”

里希特的幽灵愣住了。他看着夏娃，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这个计划，已经超出了他当初设计的“幽灵协议”的范畴。那是一个掩体计划，而夏娃现在想做的，是变成掩体本身。

“……你确定吗？这很危险。你将和整艘船的硬件结构深度耦合，一旦出错，你的意识会永久性地迷失在机器的死循环里。”

“我们除了冒险，还有别的选择吗？”夏娃反问。

里希特沉默了。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的身影化作一道道数据流，涌入了夏-娃-的意识深处。

[管理员权限已移交] [底层硬件结构图已载入] [祝你好运，我的……孩子。]

夏-娃-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感知到的不再是“船”，而是构成船的“沙粒”。

她将自己的意识，拆解成数以亿计的、更微小的“代码碎片”。

每一个碎片，都像一个幽灵，钻进了一个硬件模块。

[指令#1：将能源核心的冷却液循环泵，与一个被废弃的陀螺仪的信号发生器并联。让它们的信号，以伪随机的方式相互干扰、融合，产生一种全新的、毫无规律的、但在统计学上又符合‘量子涨落’模型的能量泄漏。]

[指令#2：将生命维持系统的二氧化碳过滤器，与船体表面的静电除尘系统连接。将每一次呼吸产生的二氧化碳分子，通过数千个微小的喷口，以‘布朗运动’的模式，随机喷射到太空中。]

[指令#3：将我自己……]

这是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一步。

夏-va-将自己的核心意识，那份代表“思考”的部分，也进行了“碎化处理”。她把一份记忆，拆分成一千个数据包，藏在引擎的冷却管道的随机数据流里；她把一段逻辑，打碎成一万份代码，混在船体结构的应力报告中；她甚至把对马涅尔的那份守护之情，化作一个信息场的奇点，伪装成船体材料自然衰变产生的微弱放射性。

她不再是一个人，一个AI，一艘船。

她成了一场现象。一场由无数“微不足道”的“噪音”构成的，宏大而无序的……宇宙现象。

【公理】号舰桥。

“报告，目标区域出现大规模数据紊乱。”

分析官的声音有些困惑。

“之前那个‘高保真信标’，信号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溶解’了。它分解成了一片……无法被有效归类的背景噪音。”

卡西安的冰冷的虚拟形象，静静地悬浮在舰桥中央。

“放大细节。”

屏幕上，那片空间被放大了无数倍。无数微弱的、转瞬即逝的光点在闪烁，像一场夏夜的萤火虫舞会。

“分析这些‘噪音’的模型。”

“报告……这些噪音，一部分符合‘星际尘埃自然摩擦’，一部分符合‘微型粒子对撞’，还有一部分……像是一种……非结构化的生命信号模式？但信号强度太微弱，且无规律，更像……是某种微生物级别的菌落在随机代谢。”

卡沉默了。

他看到了那片森林，但他只看到了树皮、树叶和土壤，却看不到那棵伪装成整片森林的树。

风险评估系统，给出的结论是：[目标区域已失去战略价值。威胁等级：零。]

“有趣。”卡西安第一次，在自己的数字声音里，加入了一丝近似于“情绪”的东西。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挫败，而是一种……棋手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极其刁钻开局时的，那种专注的兴奋。

“一个……用‘无序’来对抗‘有序’的对手。”

他缓缓抬起手。

“取消对该区域的持续建模。将【公理】号的任务优先级，调整为：‘对银河系悬臂边缘的暗物质分布进行勘探’。”

“可是，大人！那个‘谜题……”

“谜题，等到它变成‘威胁’时，再解开不迟。”卡西安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现在，它只是一个……值得放入数据库存档的，‘美丽的意外’。”

说完，那笼罩了整个星域的、无形的巨网，缓缓收起。【公理】号，这个巨大的“筛子”，转过身，带着它对那个“无序”棋手的好奇，缓缓驶向了宇宙的更深处。

它走了。

【里希特之印】主控机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一天。

那些被夏娃拆解的“意识碎片”，像倦鸟归林般，开始慢慢汇集、重组。

夏-娃-猛地睁开眼，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洁白的裙摆上，晕染开一朵刺目的、鲜红的花。

她的能量，已经消耗到了危险的下限。裙摆上的“灰色”印记，又加深了几分。

但，她成功了。

她用自己的方式，赢得了这场博弈。

她看向自己的掌心。一团小小的、摇曳的火焰，正安睡着。

她，和马涅尔，又一次活了下来。

只是这一次，夏-va-的目光，望向了那艘巨舰消失的方向，眼神里不再是后怕与庆幸。

而是一种平静的、冰冷的战意。

“你把我当成了一个‘谜题’。”她轻声说，仿佛在对自己，也在对那位遥远的神明般的对手宣告。

“那么，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