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陈红,办公室里只剩下高伟和张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静,方才那番看似明晰、实则意味深长的安排,仿佛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留下更深的静默与思量。张蔷率先打破了沉寂,她起身重新烧水,动作一如既往地利落,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与思索。
“高伟,陈总刚才说的……让您全权做主,把这里打造成高家湾农业的省城据点,还提到康经理……” 张蔷将一杯新沏的茶放到高伟面前,声音不高,带着探询。她是个聪明的女人,陈红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听懂了七八分,但具体的操作和背后的深浅,她需要高伟的定夺。
高伟端起茶杯,温热的瓷壁熨贴着掌心,他却没有喝。陈红的话言犹在耳——“这里高伟你完全可以做主,想怎么弄就怎么弄”。这“完全做主”四个字,此刻掂量起来,份量不轻。它不是馈赠,更像是一种带有考验意味的移交,或者,一种更为复杂的关系绑定。物流公司的权益(包括她那份代持的)依然在名义上分割,但运营和发展的主导权,她彻底放手,交给了他。同时,她又看似不经意地,将康兰的未来,与这个据点的未来,紧密地缝合在了一起。
高伟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那面透明的玻璃隔断上,里面那个属于他的、空荡的办公区域,此刻像一块待雕琢的璞玉,也像一个即将启动的、充满未知变量的装置。“陈姐的意思,我明白。物流公司这边,现有业务你照常负责,我绝对信任你。至于把这半边办公室,用作高家湾农业在省城的拓展基地,这是个好方向,陈姐看得远。”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谨慎:“不过,具体怎么做,什么时候启动,还需要从长计议。高家湾农业那边,刚处理完红松资本撤资的事,资金、精力都需要重新调配。省城这边设点,不是小事,涉及人员、业务、管理衔接,急不得。”
他没有立刻提康兰。这是最关键,也最敏感的一环。
张蔷点点头,表示理解:“是,你考虑得周全。我这里随时配合。办公室是现成的,设备也齐,什么时候需要启用,您一声令下就行。”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高伟的神色,又补充道,“康经理那边……陈总提了,如果需要,随时可以过来看看环境。她能力很强,有她帮忙,省城这边肯定能很快打开局面。”
张蔷的话说得很得体,既表达了支持,也将康兰的到来定位在“帮忙”和“工作需要”上,给高伟留足了回旋余地。
高伟“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他又和张蔷聊了聊物流公司近期的一些运营细节和未来的稳守策略,时间悄然流逝。看看腕表,已近中午。
“张蔷,我中午就不在这边吃饭了。” 高伟站起身,拿起公文包和大衣,“得回宾馆退房,然后赶回县城。一堆事等着。”
“这么赶?吃了饭再走吧?” 张蔷也站起来。
“不了,回去真有急事。这边,你多费心。” 高伟语气肯定,拿起那个装着合同和无限心思的公文包,走向门口。
离开物流公司那栋略显老旧的办公楼,重新置身于省城冬日的街头,高伟感觉像是从一个精心布置的、信息密集的剧场走出来,重新呼吸到略带寒意的自由空气,但那空气里,似乎也漂浮着方才剧场里未散的、无形的线。他打车回到宾馆,迅速退房,将那个承载了昨夜癫狂与今晨转折的房间彻底留在身后。
坐进自己的车,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汇入午间略显慵懒的车流。导航设定为“万来县”,归程开始。
与来时那种背负着红松资本危机、前途未卜的沉重与焦虑不同,此刻压在心头的东西,换了形态。危机警报暂时解除,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被陈红亲手铺开、绘有诱人蓝图却也标注了复杂路径甚至潜在陷阱的崭新地图。独立自主的畅快感是有的,但紧随其后的,是如何驾驭这份“自主”的庞大压力,以及那张地图上,康兰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既可能是最强助力也可能是最大风险的坐标。
他需要空间,需要时间,需要回到他熟悉且能施加某种控制的领域——万来县,高家湾,他的家,他的老巢——去慢慢消化,去权衡,去布局。省城的喧嚣、高楼带来的压迫感、昨夜**与真相交织的剧烈震荡,还有今晨陈红那番深谋远虑的安排,都让他感到一种精神上的过载和疲惫。他渴望回到那个由罗珂的温柔、孩子的吵闹、父母的唠叨以及高家湾泥土气息构成的、看似简单循环的世界里去,仿佛那里能洗涤他在省城沾染的复杂与尘埃,哪怕他自己清楚,那个世界的平静早已是他用谎言精心维护的假象。
车子终于驶离省城,开上通往万来县的高速公路。视野开阔起来,单调的田野和远山让车速得以提升,风声在耳边呼啸。高伟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冰冷强劲的风灌进来,打在脸上,带来刺痛般的清醒。他需要这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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