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心轨 第52章 哭泣坟场

黎明的微光并未给锈蚀峡谷带来暖意，反而像是揭开了更深沉的绝望。铅灰色的天光吝啬地洒下，勾勒出嶙峋怪石和扭曲金属的狰狞轮廓，仿佛无数凝固在痛苦瞬间的巨兽骸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臭氧味，以及一种更深层的、难以名状的**气息。

团队在沉默中收拾行装。气氛沉重得如同浸了水的帆布。

林薇薇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坚定了许多。她仔细地用自己的“灵子手术刀”白光，再次为蛮牛做了一次细致的“缝合”，稳定他脆弱的生命体征。那白光比昨夜更加凝练、稳定，但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显示这依旧消耗巨大。

“我只能做到这样了，”她喘息着对纪年说，声音带着疲惫，“他的身体像一口漏水的缸，我只能不断修补，但源头的问题……我无能为力。”

“这就够了，薇薇。”纪年看着她，真心实意地说，“你为我们争取了时间。”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不仅是疲惫，还有对前路的恐惧。他的心轨能力能清晰地捕捉到那如同蛛网般缠绕着她的不安。

冷月已经检查好了所有人的装备，将所剩无几的能量弹匣合理分配。她的动作依旧精准、高效，但纪年能感觉到，她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比以往更重了，像是一层自我保护的坚冰。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他和林薇薇，但总是迅速移开，不留任何痕迹。

“阿塔规划的路线，向北穿越‘哭泣坟场’。”纪年将简易拖橇的绳索套在自己肩上，看了一眼终端屏幕，“那里有强磁场干扰，能屏蔽大部分侦察信号，但我们的设备和能力也可能受影响。”

“没有更好的选择。”冷月的声音平淡，率先踏入了晨雾弥漫的峡谷深处。

哭泣坟场，名副其实。

这里仿佛是旧时代一场空前战争的最终垃圾场。无数巨大如小山般的战争载具残骸堆积在一起，锈蚀的装甲板扭曲撕裂，露出里面黑漆漆的、布满线缆的内部结构。有些残骸上还保留着模糊的涂装和编号，诉说着它们曾经的荣光与最终的毁灭。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里的“声音”。

风穿过那些千疮百孔的金属缝隙，不再仅仅是呜咽，而是变成了无数种声音的混合体——有时像是低沉压抑的哭泣，有时又变成尖锐的嚎叫，偶尔甚至会模拟出某种扭曲、断续的无线电通讯杂音，仿佛那些死去的机器仍在徒劳地试图联络。

“这里的磁场……不对劲。”林薇薇抱着手臂，脸色发白，“我感觉……有点头晕，好像有很多人在我脑子里小声说话。”

纪年也感觉到了。他的心轨能力在这里变得异常“嘈杂”。不再是清晰的情感线条，而是充斥着大量混乱、破碎、充满痛苦与绝望的“情绪碎片”。它们像无形的尘埃飘荡在空气中，无差别地侵袭着他的感知。

他尝试屏蔽这些干扰，却收效甚微。

【阿塔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明显的静电干扰音】

“警告……环境灵子背景辐射……超出安全阈值400%。检测到大规模……非自然意识消散后形成的……‘情感残响’。建议……强化精神过滤……”

“我尽量。”纪年在脑中回应，眉头紧锁。他看了一眼冷月，她似乎不受影响，但握枪的手更紧了，显示出她本能的戒备。伊恩则紧紧跟在冷月身边，小脸吓得煞白，显然也被这诡异的环境吓到了。

他们艰难地在残骸的缝隙中穿行。拖橇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冷月猛地举手示意停下。

“有东西。”她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扫向前方一片半埋在土里的巨型坦克残骸。

纪年立刻用心轨感知，但涌入脑海的只有一片狂乱的、金属摩擦般的“噪音”。他集中精神，试图拨开这层迷雾。

【阿塔同步扫描】

“生命体征扫描……无结果。运动传感器……无结果。但声波分析显示……前方残骸内部存在……非风蚀造成的规律性震动。”

就在这时，那坦克残骸的炮塔根部，几块松动的锈蚀钢板“哗啦”一声被从内部顶开！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窜出！

那不是生物！

那是三具高度腐朽的、由金属和残留的有机组织拼接而成的“躯体”！它们的外形依稀还能看出人形，但手臂被替换成了旋转的钻头或锈蚀的利爪，移动时发出“嘎吱嘎吱”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它们的“眼睛”位置，闪烁着不祥的、忽明忽暗的红光。

“是‘徘徊者’！”冷月瞬间举枪，“小心，它们是战场怨念与旧日纳米修复程序结合产生的怪物，没有理智，只有破坏本能！”

话音刚落，三具徘徊者已经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猛地扑了过来！速度奇快！

冷月冷静地扣动扳机，能量光束精准地命中一具徘徊者的头部，将其打得向后一仰，但它只是晃了晃，头部破损处冒出火花，继续冲来！它们的构造显然对能量武器有相当的抗性！

另一具徘徊者挥舞着钻头手臂，直冲向拖着蛮牛的纪年！

纪年想用心轨冲击干扰，但那混乱的感知场让他难以锁定目标！他只能狼狈地向后躲闪，钻头擦着他的脸颊掠过，带起的恶风让他汗毛倒竖！

“薇薇！”纪年大喊。

林薇薇脸色惨白，看着那狰狞的金属怪物，强烈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动弹。但看到纪年遇险，看到拖橇上昏迷的蛮牛，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

“滚开！”她尖叫着，双手向前一推！

一道凝实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锐利的纯白能量刃激射而出！这一次，能量刃不再是直线飞行，而是在她的意念控制下，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无比地切入了那具徘徊者钻头手臂与躯干的连接处！

“嗤——！”

如同热刀切过黄油，那粗壮的金属连接件应声而断！旋转的钻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失去动力。

那徘徊者发出一阵更加刺耳的、仿佛电路短路般的嘶鸣，动作僵住。

纪年抓住机会，拔出自己的实体战术短刀，灌注灵能，猛地突进，一刀插入了它眼眶的红光之中！

噼里啪啦——！一阵电火花爆闪，这具徘徊者终于彻底不动了。

另一边，冷月也已经解决了她的目标——她利用高超的战术动作引诱徘徊者攻击落空，趁机将一颗高爆手雷塞进了其胸甲的裂缝，将其炸成了碎片。

第三具徘徊者被她和纪年合力解决。

战斗短暂而激烈。结束后，林薇薇几乎虚脱，靠在残骸上大口喘息，使用能力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她看着被自己切断的金属手臂，眼神复杂，既有后怕，也有一丝掌控力量的悸动。

“你的控制力进步了。”冷月收起枪，看了林薇薇一眼，语气平淡地评价道。

这简单的认可，却让林薇薇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回了句：“谢谢……”

纪年刚想说话，阿塔的警报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急促。

【阿塔的声音，干扰严重】

“高能反应接近！速度极快！能量签名匹配……‘归一教’制式‘巡猎者’轻型攻击单元！数量三！预计接触时间，一分钟！”

“阴魂不散！”纪年啐了一口，立刻拉起拖橇，“快走！”

他们顾不上疲惫，再次开始逃亡。身后，已经能听到高速移动物体切开空气的尖啸声。

“巡猎者”是“归一教”的经典追击单位，形如悬浮的黑色三角刃，速度快，火力猛，极其难缠。

三人依托着复杂的地形，且战且退。能量光束不时从身边掠过，在金属残骸上炸开一团团灼热的火花。

“这样下去不行！”冷月一边精准地点射，延缓追兵的速度，一边冷静分析，“它们速度太快，我们带着伤员，根本甩不掉！”

纪年的大脑飞速运转，心轨能力在巨大的压力下，勉强过滤着环境的干扰，试图捕捉那些“巡猎者”的“意图”。他感觉到的是冰冷的、程序化的杀戮指令，几乎没有情感波动，难以干扰。

【阿塔的声音插入】

“建议……利用环境。前方三百米，区域磁场强度异常峰值……推测存在大型未爆弹头或能量核心……其不稳定能量场可干扰‘巡猎者’传感系统。”

“指路！”纪年毫不犹豫。

在阿塔的指引下，他们冲向一片能量读数异常混乱的区域。那里矗立着一台半个身子都埋在上里的、巨大无比的旧时代步行机甲残骸，其胸口位置有一个巨大的破洞，里面隐约可见扭曲的能量导管，正不稳定地闪烁着幽蓝色的电弧。

“躲到那后面去！”纪年喊道。

他们刚冲到机甲残骸后方，三架“巡猎者”就如鬼魅般追至，呈扇形包围过来，武器口开始充能。

就在这时，纪年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没有选择防御，而是将全部的心轨能力，不再针对“巡猎者”，而是猛地投向那台步行机甲残骸内部，那个不稳定的能量核心！

他不再试图感知情感，而是尝试去“共鸣”，去“拨动”那狂暴的能量！

“你疯了！”冷月察觉到他的意图，惊呼出声。这无异于玩火！

纪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鼻孔和耳朵都渗出了鲜血。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仿佛闯入了一片雷霆风暴，无数狂暴的、混乱的意念碎片几乎要将他的自我撕碎！那是这台战争机器最后毁灭时的恐惧与愤怒！

“啊——！”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的意志如同楔子般钉入了那片混乱的核心！

嗡——！！！

步行机甲残骸猛地一震！胸口破洞内的幽蓝电弧骤然变得无比刺目，如同回光返照般疯狂闪耀！一股无形的、强大的能量脉冲以它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那三架“巡猎者”首当其冲，它们表面的能量护盾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波动，随即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它们悬浮的身躯也变得摇摇晃晃，失去了精准锁定能力，射出的能量束歪歪斜斜地打在空处！

“就是现在！”冷月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猎豹般窜出，手中的武器切换到实体穿甲模式，精准而迅速地对着失去护盾、动作僵直的“巡猎者”要害连续点射！

纪年瘫倒在地，大脑一片空白，剧烈的耳鸣让他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阿塔焦急的呼唤在意识深处回响。

林薇薇冲到他身边，看着他七窍流血的惨状，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试图用“灵子手术刀”的白光为他治疗，却发现那白光接触到纪年紊乱的精神力场时，竟如同泥牛入海，难以生效。

“他……他是精神层面的冲击……”林薇薇带着哭腔，无助地看向冷月。

冷月解决了所有“巡猎者”，快步返回。她看着倒在地上的纪年，冰蓝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慌乱。她蹲下身，检查了一下纪年的生命体征，确认他只是昏迷而非生命危险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沉默地拿出急救纱布，小心翼翼地擦去纪年脸上的血迹。动作有些生涩，却异常轻柔。

林薇薇看着这一幕，抿了抿嘴唇，默默退开一步，去检查蛮牛的情况。

【阿塔的声音在纪年昏迷的意识中响起，不再是电子音，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柔和】

“管理者……检测到你的精神阈值在压力下突破临界点……接触到了‘坟场’更深层的……‘集体无意识海’……数据备份与人格核心稳定协议已启动……”

不知过了多久，纪年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拖橇上，被冷月和林薇薇一前一后地拉着。天色已经再次昏暗，他们似乎已经离开了那片核心区域，但依旧在哭泣坟场的范围内。

“你醒了？”林薇薇第一时间发现，惊喜地喊道。

冷月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昏迷了多久？”纪年声音沙哑。

“差不多四个小时。”林薇薇递过水壶，“你吓死我们了！以后不许再这么乱来了！”

纪年苦笑了一下，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感觉喉咙如同火烧。他尝试连接心轨，发现那股无处不在的“嘈杂”感减弱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悲恸。而且，他似乎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些更加清晰、却依旧破碎的词语片段，来自这片土地本身：

“……回家……”

“……为什么……”

“……好痛……”

“……妈妈……”

这些声音不再让他难以忍受，反而让他对这片土地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情。他“看”到了那些残骸在毁灭前最后一刻的恐惧与不甘。

“我们……还得走多久？”纪年问。

【阿塔的声音响起，恢复了平静，但似乎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深沉？】

“根据当前速度，预计还需要六小时才能完全穿越‘哭泣坟场’边缘区域。但我们可能遇到了新的问题。”

“什么？”

“磁场干扰以及你之前引发的能量脉冲，似乎……唤醒了一些更深层的东西。”阿塔的语调带着一丝不确定性，“传感器检测到，有大型、非实体生命反应正在从地底接近……能量签名……无法识别，带有强烈的……‘饥饿’感。”

几乎在阿塔话音落下的同时，前方不远处的地面，突然如同流沙般开始向下塌陷！一个巨大的、由无数金属碎片、泥土和……隐约可见的苍白肢体纠缠而成的“漩涡”开始形成！从那漩涡深处，传来一种低沉、粘稠，仿佛无数人在一起吞咽口水的声响！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不再是徘徊者那种无意识的破坏欲，而是某种更加古老、更加贪婪的……存在！

冷月瞬间举枪，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林薇薇下意识地抓住了纪年的胳膊，指尖冰凉。

纪年挣扎着从拖橇上坐起，看着那不断扩大的、吞噬一切的“漩涡”，感受着那如同深渊般令人窒息的“饥饿”意念，他知道，哭泣坟场真正的恐怖，此刻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