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心轨 第1章 心轨上的不速之客

纪元2125年，新纪元市，“年光”旧物修复店。

午后的人造阳光透过可调光玻璃，滤成一片温吞的暖黄色，懒洋洋地洒在陈列着各种“过时”玩意儿的架子上。一台经过纪年亲手修复、还能吱呀播放黑胶唱片的留声机，正流淌着几个世纪前的蓝调音乐，与店外悬浮车呼啸而过的微弱声响形成奇异而和谐的二重奏。

纪年，这家店的主人，正翘着二郎腿，瘫在一张据说是二十一世纪中期复古风的懒人沙发里——这玩意儿比他店里大部分东西都“年轻”。他半眯着眼，手指在空气中虚点，像是在欣赏一段无形的旋律。在他眼中，这间店铺并非只有实体，还流淌着无数条纤细、闪烁、色彩各异的光带，那是来访者们留下的“心轨”残影——情绪的印记，记忆的浮光。

一位刚离开不久、为女儿寻找复古生日礼物的母亲，留下的是温暖如春日晨曦的橘粉色轨迹；一个偷偷打量机械腕表的少年，心脏是跳跃着渴望的亮蓝色。这些心轨通常会在几小时或几天后自然消散。

“唉，庸庸碌碌，皆为利往；心绪纷纷，不过如此。”他低声调侃，像是个看透红尘的未来版说书人。他的能力，“心轨视觉化”，让他像个被迫永不谢幕的情感戏剧观众。

店门铃铛发出物理清脆的响声，而非电子合成音——这是纪年坚持的“复古情怀”之一。

一位衣着典雅、气质却略显焦虑的中年女士走了进来。她是这里的常客，林太太。

“纪老板，又要麻烦你了。”林太太从手提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丝绸包裹的物件，是一块老式的机械怀表，表盖上刻着繁复的花纹。“这是我丈夫的祖父传下来的，最近……它不走了。你知道，这对我丈夫的意义。”

“林太太客气了，让旧物焕发新生，是我的荣幸。”纪年站起身，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他接过怀表，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表壳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情感波动如同细微的电流，顺着他的指尖窜入。

他“看”到了。

一条属于这块怀表的、异常清晰且沉重的心轨，缠绕在表身之上。那心轨的主色调是深沉的、带着钝痛的灰蓝色，其间夹杂着断续的、代表焦虑的暗红色丝线，以及一些破碎的、仿佛记忆片段的模糊光斑。这心轨不属于林太太，而是属于她的丈夫，那位怀表真正的主人。它诉说着一段无法释怀的过去，一种深埋的愧疚，以及近期因某个外部刺激而重新翻涌的不安。

“纪老板？”林太太见纪年有些出神，轻声唤道。

纪年收敛心神，笑容不变：“问题不大，可能是机芯内部有些氧化，或者……沾染了太多‘时光的尘埃’。”他意有所指，但对方显然听不懂。“放在我这里吧，明天这个时候来取，保证让它重新滴答作响，像时光从未停滞。”

林太太感激地离开了，留下那块承载着沉重心事的怀表。

纪年收敛了笑容，轻轻摩挲着怀表。他的能力不仅仅是“看见”，在特定条件下，通过深度接触和高度专注，他能进行“编织”——抚平心轨上的毛刺，修复因强烈负面情绪造成的“结节”，甚至引导其走向更平缓的支流。这能力伴随着代价：他会短暂地、深切地感受到对方的情感痛苦。

他决定帮这个忙。不仅是为了报酬，也是因为……他讨厌看到那些美好或至少平静的心轨，被痛苦和阴影所扭曲。这大概是他这种看似玩世不恭的人，内心深处一点微不足道的坚持。

他走到后方的工作台前，戴上高倍放大镜，准备开始工作。工具刚拿起，店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顾客。

首先涌入的，是一股冰冷、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毫无感**彩的心轨残影。那是一种近乎纯白的银灰色，线条笔直、坚硬，没有任何柔和的弧度或跳跃的光点，只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绝对秩序感。这与新纪元市普遍弥漫的、因情感疏离而显得淡薄模糊的心轨截然不同，它太清晰，太有侵略性。

纪年抬起头。

门口站着一位女子。身材高挑挺拔，穿着新纪元市公共安全局的制式风衣，面料是某种高级的哑光聚合物，剪裁利落，勾勒出严谨而充满力量的线条。她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无可挑剔、却如同覆盖着永冻冰霜的脸。五官精致如人偶，但那双眼睛，是毫无波澜的深潭，看过来时，仿佛能冻结空气。

她身后跟着一个悬浮的微型执法记录仪，闪烁着幽蓝的光。

“纪年？”她的声音和她的心轨一样，平稳，清冷，不带任何多余的感情起伏。

“是我。”纪年放下工具，身体微微后靠，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懒洋洋的、略带调侃的笑容，“这位……长官？光临小店，是想修复什么老古董？我这里最老的物件，可能都比不上您这身制服的科技含量新。”

女子没有理会他的玩笑，径直走到工作台前，目光扫过台上那块打开的怀表，然后在纪年脸上定格。她的视线锐利得让人不适。

“冷月，公共安全局特别调查组。”她出示了电子证件，全息投影在空中浮现出她的身份信息和权限等级，级别不低。“我们来谈谈最近发生的几起‘情感空洞症’案件。”

纪年心头微微一凛。情感空洞症，官方术语，指的是受害者所有情感记忆被强行抹除，变成行尸走肉般的状态。他通过自己的渠道隐约听说过，这案子透着诡异，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还是这么一位……特别的调查官。

“情感空洞？”纪年耸耸肩，尽量让自己的心轨显得平静无波，像一条慵懒的小溪，“听起来真吓人。但我只是个修表的，哦，偶尔也修修收音机和老式电脑。长官，您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冷月向前一步，距离近得纪年能闻到她身上一种极淡的、像是消毒过后又混合了冷冽空气的味道。她的银灰色心轨也仿佛更具压迫感地萦绕过来。

“我们调查了所有受害者在发病前的行动轨迹和社会关系。”冷月的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加清晰，“三位受害者，在失去情感的前一周，都曾到访过你这间‘年光’旧物修复店。纪先生，你认为这只是巧合吗？”

纪年的笑容稍微僵硬了一下。他确实“阅读”过那三个人的心轨，当时只是觉得有些异常的能量淤积，没想到他们后来都出事了。麻烦，天大的麻烦自己找上门了。

他维持着镇定：“新纪元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这里虽然客人不多，但一周来个十几二十位也很正常。长官，仅凭这个，就想把我列为嫌疑人？这概率学得重修啊。”

冷月没有动怒，她的情绪稳定得可怕。她从风衣内侧取出一个薄如蝉翼的透明显示板，上面快速滚动着数据和监控画面截图。

“第一位受害者，知名企业高管张先生，在你这里修复了一支古董钢笔。据他秘书回忆，他离开你店铺后，曾短暂表现出情绪低落，与平日判若两人。”

“第二位，艺术家李女士，修复了一面复古化妆镜。她家人证实，来访你之后，她创作的作品风格突变，充满焦虑元素。”

“第三位，大学讲师王博士，取回他修复的旧书后，在课堂上突然中断演讲，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冷月抬起眼，那双冰封的眸子直视纪年，仿佛要穿透他的视网膜，直接读取他大脑中的数据。

“纪先生，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所有接触过你、以及你修复过的物品的人，都会在短期内出现显着的情绪波动，并最终沦为‘情感空洞’？”

纪年感到一丝压力。这位冷月调查官，比他想象的要难缠得多。她像一台精密的人形AI，逻辑严密，步步紧逼。他不能暴露能力，但显然，常规的敷衍已经无效。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重新浮现，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营造的、玩味的弧度。

“解释？也许是因为我长得太帅，让他们自惭形秽？或者是我店里的音乐太伤感，勾起了他们的伤心事？”他摊摊手，“冷长官，办案要讲证据。您说的情绪波动，人心隔肚皮，谁能说得准呢？至于他们变成了‘空洞’，我很遗憾，但这跟我，一个本分的手艺人，有什么关系？”

他一边说，一边刻意地“放大”了自己心轨中那些代表轻松、戏谑的浅金色光点，试图干扰对方的判断——如果对方也是觉醒者的话。但他从冷月身上感觉不到任何觉醒者的能量波动，只有那片冰冷的、纯粹的银白。

冷月静静地听着他的狡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直到纪年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的幽默感很廉价，纪先生。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与系列‘情感空洞症’案件有重大关联。依据《新纪元市公共安全紧急处置条例》第17条，我现在正式要求你，配合调查，跟我回局里协助调查。”

纪年眉头皱了起来：“协助调查？长官，您这算是强制传唤？”

“你可以这么理解。”冷月做了个手势，门外的悬浮记录仪飞近了一些，镜头对准了纪年，“合作，或者我以‘涉嫌危害公共心理健康及反社会人格障碍潜在风险’的名义，将你列为头号嫌疑人，并进行强制拘押。你选。”

店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留声机的蓝调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流淌，却显得格外突兀。纪年看着冷月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知道她绝对说到做到。这位调查官，是认真的。

他大脑飞速运转。跟她走？局子里水深，他的能力未必能完全隐藏，而且天知道会被扣上什么帽子。不跟她走？立刻就会发生冲突，正中对方下怀。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纪年手腕上那个看起来像是复古电子表的多功能通讯器，突然轻微震动了一下。一条加密信息弹出，来自一个匿名的、他非常熟悉的地址——是阿塔。

信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小心！她权限很高，是“盖亚”直派。案子背后有“记忆扒手”的痕迹，别硬刚，跟她周旋。】

“记忆扒手”……纪年眼神一凝。那是活跃在地下世界，专门窃取、篡改甚至抹除他人记忆和情感的异能者团伙。难道那些受害者……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冷月。这一次，他的目光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审视。她是来查案的，还是……另有所图？她是“盖亚”的直系，这意味着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纪年忽然笑了，是一种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认命，但眼底深处却藏着算计的笑。

“好吧，好吧，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配合，我全力配合。毕竟，像我这样的良好市民，最怕给长官们添麻烦了。”

他指了指工作台上那块怀表：“不过，冷长官，能不能宽限几分钟？让我先把客人的怀表收好。承诺了明天交货，信誉不能丢，这可是老派手艺人的坚持。”

冷月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出破绽。几秒后，她微微颔首：“可以。给你五分钟。”

纪年转身，背对着冷月，小心地收拾怀表。他的表情在转身的瞬间变得凝重。他用指尖轻轻拂过表盖，一丝微不可查的、温暖的能量悄然注入，开始抚平那条灰蓝色心轨上最尖锐的痛楚结节。

同时，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唉，本想安安静静地做个美男子，欣赏一下这都市里万千精彩的心绪风景。没想到，麻烦偏要找上门，还是这么一位……心轨干净得像块冰的麻烦。”

他嘴角勾起一丝真正的、带着点兴奋和挑战意味的弧度。

“不过，冷月调查官……你这块冰，还真是我见过，最想让人一探究竟的谜题。”

五分钟倒计时，开始了。而纪年知道，他平静的“旧物修复”生活，从这一刻起，正式宣告终结。一场围绕着情感、记忆与未来命运的都市迷局，已经将他牢牢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