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鱼竿行天下 第92章 孤饵

悦水中心大厦的玻璃幕墙，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刺目的光，像一块巨大的、棱角分明的冰山，矗立在光河最为繁华的拐弯处。陈小鱼站在河对岸的观景平台上，隔着川流不息的车流，望着那座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庞然大物。他穿着一身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略显宽大的清洁工制服，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推着一辆装有简单清扫工具的垃圾车，完美地融入了城市背景噪音中。

证据已经通过加密渠道传给严副组长，现在他像一枚被抛出的棋子，悬在棋盘中央，等待对手的反应，也等待己方可能永远也不会来的接应。他不能被动等待“清理”行动的降临，他必须主动出击，将暗处的敌人引到光天化日之下，将围绕光河的这场生死博弈，推向一个无法被轻易抹去的顶点。

他的计划简单而疯狂：他要在这座城市最醒目的地方，在悦水集团的眼皮子底下，进行一次最后的“垂钓”。钓具，是他自己；钓饵，是那块来自水下机器人、刻着代码 xq-7b\/83的装甲板；而钓场，就是这熙熙攘攘的观景平台。

他从垃圾车底部的夹层里，取出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的严实的小包。里面是那块冰冷的装甲板，一个微型、待机时间极长的GpS信号发射器（这是他最后的一点积蓄在黑市买的），以及一张小小的存储卡，里面存着他用预付费手机拍的、装甲板的特写照片和代码的特写。

他需要将信号发射器和存储卡，安全地送到一个绝对可靠、且能引起轩然大波的人手里。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在清水公园现场，试图进行独立检测的环保工程师李工。林夕曾提过，李工为人耿直，在业内颇有声望，且供职于一家有外资背景、相对独立的第三方检测机构。他是最佳的信使。

陈小鱼推着垃圾车，看似漫无目的地在观景平台上移动，眼睛却像雷达一样扫视着人群。他在寻找一个机会，一个能将“饵料”安全投递到李工手中的机会。这需要精准的时机和极大的运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平台上游人如织，拍照的，散步的，喂鸽子的。陈小鱼的神经始终紧绷着，他能感觉到暗处有眼睛在盯着这座大厦，盯着这片区域。悦水集团的保安，或者更危险的人，一定就在附近。

突然，他的目光锁定在平台东侧。李工！他正带着两个助手模样的人，架着一些便携式检测设备，似乎在为某个项目做常规的水体或空气采样！天赐良机！

陈小鱼深吸一口气，推着车，不动声色地向那个方向靠近。他必须制造一个看似偶然的接触。就在他距离李工团队还有十几米远时，他假装被地面不平绊了一下，垃圾车猛地一歪，车上的扫帚、簸箕和一些捡来的空瓶子散落一地，正好滚到李工脚边。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陈小鱼压低帽檐，用沙哑的声音连声道歉，慌忙蹲下收拾。

李工和助手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打断，也下意识地弯腰帮忙捡拾。

就在这混乱的、身体交错的瞬间，陈小鱼的手指如同最灵巧的魔术师，将那个包裹着装甲板照片存储卡的小小金属盒，悄无声息地塞进了李工敞开的工具包侧袋里。同时，他用极低、极快的声音，几乎如同耳语般，对近在咫尺的李工说了一句：“光河底下，代码xq-7b\/83，交给可信的人。”

李工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抬起头，惊疑地看向这个陌生的“清洁工”。陈小鱼却已经迅速收拾好“残局”，推着车，点头哈腰地匆匆离开，混入了人流之中，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李工看着那个迅速远去的背影，又摸了摸工具包侧袋里那个突兀的、带着凉意的金属小盒，眉头紧紧锁起。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熠熠生辉的悦水中心，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没有声张，只是对助手说了句“收拾东西，今天先到这里”，便迅速带队离开了。

第一步完成。陈小鱼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现在，该放下第二个饵了。

他推车走到观景平台延伸至河面的亲水平台边缘。这里人稍微少一些。他假装清理栏杆下的垃圾，趁无人注意，将那个微型GpS信号发射器，用强力的防水胶布，牢牢粘在了亲水平台下方一处极其隐蔽的钢架结构缝隙里。发射器已经启动，它会持续发送位置信号。

做完这一切，他推着车，像完成了一天工作的普通清洁工一样，平静地离开了观景平台，消失在四通八达的城市街道中。但他没有走远，而是在隔河相望的一栋老旧写字楼里，租用了一间按小时计费、无需身份登记的网络包厢。他需要监控GpS信号，等待鱼儿上钩。

网络包厢狭小闷热，屏幕上只有一个不断闪烁的GpS信号点，显示着亲水平台的位置。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他会成功吗？李工会相信那个来路不明的存储卡吗？严副组长收到证据后会采取行动吗？还是说，这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他只是在自投罗网？

两小时后，就在陈小鱼几乎要放弃希望时，屏幕上的GpS信号点突然开始移动！不是在地图上平移，而是显示高度急剧下降！有人下水了！而且是在信号源附近下水！

陈小鱼的心脏猛地收缩！对方动作太快了！他们发现了信号发射器？还是通过别的途径锁定了位置？

他立刻调出观景平台的公共监控画面（这些低级监控很容易被黑客工具切入），画面因为距离和角度问题很模糊，但他能看到，亲水平台附近果然出现了几个穿着深色潜水服、动作迅捷的身影，正在快速入水！是“清道夫”的人！他们果然被信号吸引过来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的加密通讯器（另一台预付费手机）接收到了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简短信息，只有四个字：“证据已收。”

是严副组长！他收到了！行动开始了！

陈小鱼精神大振！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水下的人很快会发现那只是个信号发射器，他们会意识到上当，搜索会立刻转向岸上。

果然，几分钟后，GpS信号点停止了移动，显然发射器已被发现并破坏。紧接着，他看到公共监控画面里，那几个潜水员浮出水面，快速上岸，对着对讲机急促地说着什么。随后，观景平台周围开始出现一些穿着普通但行动迅捷的人，他们看似游客，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人。

搜索圈在缩小。陈小鱼所在的这栋旧楼，也在搜索范围内。

他必须立刻离开！但他还有一个最后的消息要发出去。他快速登录另一个一次性邮箱，向几个主要的新闻媒体和知名的环保NGo的公共邮箱，群发了一封定时邮件（设定在一小时后发送），邮件内容只有一张图片——那块刻着代码 xq-7b\/83的装甲板特写，以及一行字：“此物来自光河水下，‘清道夫’遗骸。真相在北山。”

这是他最后的“鱼雷”，无论他个人结局如何，都要将这颗炸弹投向舆论的深水区。

做完这一切，他清空所有记录，销毁SIm卡，准备离开。当他拉开包厢门的瞬间，走廊尽头，两个穿着黑色夹克、眼神冰冷的男人，正好从电梯里走出来，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了了他！

被堵住了！

陈小鱼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将门甩上，转身冲向走廊另一端的消防通道！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怒吼！

“站住！”

他冲进消防通道，沿着楼梯拼命向下狂奔！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发出巨大的回响，如同死神的催命符。他听到上面也传来了向下追击的脚步声，他被包围了！

跑到三楼时，他猛地撞开消防门，冲进办公楼层。走廊里正在上班的白领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吓了一跳。陈小鱼利用人群的短暂混乱，像一尾受惊的鱼，在格子间中左右穿梭，试图摆脱追兵。

但对方经验老到，分头包抄，很快又将他的去路封死。他被逼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会议室门口，退无可退。

一个追兵掏出了手枪，虽然用衣服遮挡着，但那冰冷的杀意已经弥漫开来。“别动！再动开枪了！”

陈小鱼背靠着冰冷的玻璃门，大口喘息，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一片模糊。他看着逐渐逼近的敌人，又透过会议室的玻璃墙，望向窗外。窗外，是车水马龙的城市，是波光粼粼的光河，是对岸那座冰冷的悦水中心大厦。

他忽然笑了。那是一种解脱的，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他猛地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撞去！

“哐啷——！”

会议室的钢化玻璃门被他撞得粉碎！玻璃碎片如同烟花般炸开！在追兵惊愕的目光中，陈小鱼的身影随着纷飞的玻璃碎片，从三楼窗口，向着下方车流不息的街道，纵身跃下！

风声在耳边呼啸，城市的景象在眼中急速拉近。他不是在求死，他是在做最后一次、也是最疯狂的一次“投饵”。他要让自己，成为那枚最终砸向水面的、溅起滔天巨浪的石头。

玻璃碎片如同冰晶，在他周围缓缓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