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鱼竿行天下 第149章 观星辨位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城市像一个蛰伏的巨兽，只有零星灯火在雨后的湿气中晕开模糊的光晕。陈小鱼趴在一处废弃变电箱的阴影里，身下是冰冷的、带着铁锈和机油味的水泥地，雨水浸透的工装紧贴皮肤，传来阵阵寒意。他调整着呼吸，尽量让身体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只有握着高倍微光观测镜的手，稳如磐石。

镜头里，百米开外，红星厂区西北角那片巨大的废渣堆，在墨蓝色的天幕下呈现出狰狞的剪影。根据暴雨夜捕捉到的信号和模型分析，目标区域就在废渣堆底部与后方山体交接的阴影处，那里乱石嶙峋，杂草丛生，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肉眼几乎看不出任何异常。

耳机里传来老董压低的、略带电流杂音的声音：“c1，报告情况。” 老董在远处更高的制高点，用高倍望远镜和热成像仪提供全局策应。

“c1就位，视野清晰，目标区域无可见活动，无异常热源。”陈小鱼轻声回应，声音冷静得不像第一次执行这种危险任务的新手。几个星期的理论推演、VR模拟和实战演练，此刻化作了肌肉记忆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他像一头潜伏在草丛中的猎豹，耐心等待着最佳观察时机的到来。

时间缓慢流逝，东方的天际线开始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鱼肚白。厂区内部的巡逻手电光柱规律地扫过，但距离废渣堆区域较远。周围一片死寂，只有风声掠过废弃厂房的呼啸，和远处早班车流的隐约嗡鸣。

“A组报告，震动信号稳定，源深度约七米，频率与之前记录吻合，设备仍在运行。”技术支援组的声音传来。

“b组就位，外围清洁。”策应组报告。

“保持静默，重点观察目标区域地表细节，特别是植被异常、地面痕迹、疑似人工伪装物。”老董指示。

陈小鱼的镜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掠过目标区域。他回想起父亲手札里关于寻找“鱼道”和“鱼窝”的要诀：看水色深浅变化，寻水下地形起伏；观水面气泡星沫，辨鱼群活动迹象。此刻，他将这经验应用于眼前的“旱地”。他仔细观察着杂草的长势和倒伏方向，岩石的色泽和风化程度，地面泥土的平整度与周围区域的差异……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几块看似随意堆叠的巨大混凝土块下方。那里的杂草明显比周围稀疏矮小，且倒向单一，像是经常被某种气流吹拂。几块石头的边缘异常“干净”，缺乏自然风化应有的苔藓和尘土附着。更关键的是，在镜头拉到最大倍率时，他隐约看到混凝土块底部与地面接缝处，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非自然的直线缝隙！

“c1发现异常。”陈小鱼心脏微缩，但声音依旧平稳，“目标点，左侧第二、三块大型混凝土块底部，发现疑似人工缝隙，植被有规律性倒伏。请求热成像复核。”

“收到。A组，热成像聚焦c1指示区域。”老董下令。

几秒钟后，A组报告：“热成像显示，该区域地表温度略低于周边，温差约0.5度，持续稳定，疑似内部有微弱气流交换导致局部冷却。”

气流交换！陈小鱼精神一振！这进一步印证了他的猜测！那里很可能就是一个隐蔽的通风口或缝隙！

“干得好，c1。”老董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继续观察，记录所有细节。”

天色渐亮，能见度提高。陈小鱼更加仔细地观察那片区域。他发现，在那几块混凝土块后方，有一条极其模糊、几乎被杂草和尘土覆盖的、并非自然形成的浅沟，蜿蜒延伸向废渣堆深处，像是重型车辆偶尔碾压留下的痕迹，但又被刻意掩饰过。

“c1报告，发现疑似车辆通行痕迹，指向废渣堆内部，痕迹被掩饰，但可辨。”

“收到。注意记录痕迹走向。”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但不同于风噪的“嗡……”声，透过地面隐隐传来，持续时间约十几秒，然后消失。几乎同时，陈小鱼似乎看到那缝隙附近的几根草叶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c1报告，捕捉到短暂低频运行声，疑似内部设备启停，伴有目标点附近微气流变化！”

“A组确认，震动信号有同步短暂增强后恢复！”

信息碎片不断拼凑，那个隐藏入口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一个利用原有地形和废弃物巧妙伪装的通风口或小型出入口，与内部空间连通，有气流交换，有设备运行，甚至有车辆偶尔通行的痕迹！

“c1，撤退时间到。按预定路线撤离。”老董的声音传来。天快亮了，再待下去风险骤增。

“c1明白。”

陈小鱼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看似平常却暗藏玄机的角落，将每一个细节刻入脑海，然后像狸猫一样，借助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后滑去，沿着来路撤离。动作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一小时后，安全屋内。

陈小鱼详细汇报了观察结果，并在图纸上精确标出了可疑缝隙的位置、植被异常区域、以及那条模糊的车辙痕迹走向。老董听着，不时点头，在图纸上补充着标记。

“通风口确认了，而且很可能兼具紧急出入口的功能。”老董用红笔在缝隙位置画了个圈，“车辙指向堆场内部，说明他们可能有时会从内部直接运送物资到这个点，或者有另一条更隐蔽的车道。这个位置选得很刁钻，易守难攻。”

“我们之前的判断基本正确。”陈小鱼松了口气，感觉几个小时的冰冷和紧张都值了。

“现在，‘星’位辨明了，‘鱼道’也摸到了一点边。”老董放下笔，目光炯炯地看着陈小鱼，“接下来，就是决定怎么下钩，用什么饵了。是直接尝试在通风口做文章，还是顺着车辙痕迹，找那条可能存在的内部通道？”

“通风口太小，而且肯定有监控或感应器，直接动手风险太大。”陈小鱼分析道，“车辙痕迹虽然模糊，但指向性更明确，如果能找到内部通道的入口，或许机会更大。”

“嗯。”老董表示同意，“但内部通道守卫肯定更严。我们需要一个万全之策，一个让他们意想不到的角度和时机。”

接下来的几天，围绕新的侦察结果，新一轮的谋划展开。技术组开始尝试分析车辙痕迹的走向，结合卫星图和历史影像，推测内部通道的可能路径和出口。陈小鱼和老董则反复推演各种接近和潜入方案，评估风险。安全屋的白板上，画满了各种箭头和注释。

在这个过程中，陈小鱼发现自己对“钓鱼”的理解又深了一层。寻找入口，就像寻找鱼群聚集的“鱼道”和“鱼窝”；制定计划，就像根据水情、鱼情选择钓法、调配饵料；而等待时机，就如同等待鱼口最佳的“窗口期”。每一步都需要极致的耐心、细致的观察和精准的判断。

他甚至从父亲手札里找到一段关于在流水陡坎下钓深水大鱼的记载，其中提到利用水流冲击产生的泡沫带和阴影区作为掩护，悄然下钩的方法，将其类比为利用厂区内部的噪音、光影和巡逻盲区进行隐蔽行动，提出了几个大胆的设想，让老董也刮目相看。

“你小子，还真有点家学渊源。”老董难得地拍了拍他肩膀，“这钓鱼的经验，活学活用，倒是给我们提供了新思路。”

紧张的计划制定间隙，两人偶尔也会放松一下。老董不知从哪儿弄来两条活蹦乱跳的鲫鱼，养在盆里。晚饭后，他丢给陈小鱼一副钓线和一个绣花针弯成的鱼钩（开玩笑说是考验他基本功），指着卫生间的马桶水箱（里面放了点水）说：“来，练练手，看你能不能把这‘缸’里的鱼钓起来。”

陈小鱼哭笑不得，但还是有模有样地坐在小板凳上，用一小粒馒头屑做饵，屏息凝神，将绣花针钩垂入水箱。老董在一旁看着，憋着笑。没想到，陈小鱼还真凭着耐心和手感，几分钟后，轻轻一提，竟把一条小鲫鱼从水箱里“钓”了出来！

“嘿！还真行！”老董乐了，“你这手艺，以后就算不干这行，摆个摊钓小金鱼也饿不死了！”

陈小鱼也笑了，紧张的气氛在笑声中缓和了不少。他知道，这种看似玩笑的举动，也是老董在帮他放松心神，保持最佳状态。

侦察任务的成功，像一剂强心针，让整个团队士气大振。目标已经锁定，接下来的行动方案也越来越清晰。陈小鱼感觉自已手中的“钓竿”似乎更沉了一些，但也握得更稳了。他已经看到了“鱼星”的位置，辨明了“鱼道”的走向，接下来，就是决定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抛出那决定胜负的一竿。水下的巨物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变得愈发谨慎。这场无声的较量，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