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鱼竿行天下 第129章 垃圾鱼的行头

铁渣村废品收购站的夜晚，是各种细微声响的交响乐：老鼠在废铁堆里窸窣跑动，野猫在棚顶撕打嚎叫，远处公路传来重型卡车永不停歇的沉闷轰鸣，以及谢老板时断时续的鼾声。陈小鱼蜷缩在轮胎和破帆布的包围中，伤口在低烧的灼烤下阵阵抽痛，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像一台过载的计算机，疯狂运转。

报纸上那两条真假难辨的“钓具转让”广告，像两根烧红的铁钎，交叉钉在他的神经上。河西区三岔口，是真的生机；城东废砖窑，是致命的陷阱。选择权在他手上，但通往生路的每一步，都布满荆棘。

他身无分文，重伤未愈，容貌可能已被对方掌握，整个城市于他而言，就是一张铺开的捕猎网。穿越数十公里城区，抵达河西区，无异于一场刀尖上的死亡行军。

但不能不走。留在这里，是坐以待毙。

第一步，是搞到一套能混入人群的行头，和一点点启动资金。指望谢老板发善心是不可能的，他必须自救。他的目光，落在了眼前这座巨大的、散发着复杂气味的“宝库”上——垃圾山。

天刚蒙蒙亮，谢老板的鼾声还响着，陈小鱼就挣扎着爬出窝棚，像一头觅食的鬣狗，开始在第一缕晨光中仔细翻检废品堆。他需要的不是值钱的东西，而是能“伪装”和“变现”的物件。

他先是找到一件被油污浸得发硬、但还算完整的深蓝色旧工装，虽然散发着浓烈的机油味，但能有效遮盖他身上的血污和伤口。又从一个破书包里翻出一顶帽檐断裂的鸭舌帽，用铁丝勉强固定，能压低遮住大半张脸。最关键的是鞋子，他扔掉了自己那双沾满泥泞血迹的运动鞋，从垃圾堆里扒拉出一双尺码偏大、但鞋底还算完整的绿色解放胶鞋，虽然硌脚，却彻底改变了他的步态特征。

“资金”来源更考验运气和眼力。他仔细搜寻着废铜烂铁中的“漏网之鱼”——一小段被遗漏的黄铜水管、几个沾满水泥的旧阀门、甚至是从废弃电器上拧下来的、含铜的线圈。这些在谢老板眼里或许不值一提的“边角料”，在更小的废品贩子那里，或许能换到几块钱。他还留意那些被丢弃的塑料瓶和纸板，积少成多。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辛，每一下弯腰都牵扯着腿上的伤口，冷汗浸透了破旧的工装。但他必须忍耐，必须仔细。期间，谢老板起来过一次，睡眼惺忪地看到他在垃圾堆里翻找，只是骂骂咧咧地嘟囔了一句“穷疯了”，便又回屋继续睡。这反而让陈小鱼稍微安心，这说明他的“捡破烂”行为在这里并不突兀。

整个白天，他都在这种痛苦的“淘宝”中度过。傍晚时分，他积攒了一小堆“战利品”。他趁着谢老板出门喝酒的间隙，用找到的半瓶脏水和一块破布，勉强擦洗了脸和手臂，换上了那身散发着异味但至少看起来像个底层劳工的行头。鸭舌帽压得很低，解放胶鞋让他的步伐变得拖沓而笨重。对着一个破碎的汽车后视镜，他看到镜中的人影模糊、落魄，与之前的自己判若两人。

是时候出发了。夜长梦多。

他将那点可怜的“资金”——几个硬币和皱巴巴的毛票——小心藏进鞋垫底下。剩下的，就是规划路线。直接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是自杀，沿途的监控和随机检查足以让他暴露。他必须依靠双腿，穿行在最隐蔽、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他凭借记忆和一张捡来的、皱巴巴的旧城区地图碎片，规划了一条尽可能避开主干道和繁华区域的路线：沿着铁路线废弃的辅路走一段，然后切入人口复杂的城中村，再设法渡过那条作为城区界河的排污渠，进入河西区的边缘地带。全程超过三十公里，对他的体力是极限考验。

深夜十一点，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像一片模糊的光污染，渲染着天际。陈小鱼将一枚硬币——他仅有的“财产”的一半——悄悄压在了谢老板窗台的空酒瓶下，算是住宿和信息的费用。然后，他像一滴墨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铁渣村边缘的黑暗中。

铁路辅路荒草丛生，枕木碎石硌得他脚底生疼，腿上的伤口如同被烙铁反复灼烧。但他不敢停歇，耳朵竖得像雷达，捕捉着任何可能靠近的车辆或人声。偶尔有巡逻车的灯光扫过远处，他都立刻匍匐在路基下的排水沟里，直到光亮消失。

进入城中村区域，环境更加复杂。狭窄的巷道如同迷宫，头顶是密密麻麻、“握手楼”之间乱拉的电线，脚下是湿滑的、满是油污的路面。晚归的醉汉、鬼祟的暗娼、无所事事的混混……每一种潜在的危险都让他神经紧绷。他低着头，缩着肩，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千万个在这座城市底层挣扎求生的、不起眼的影子之一。

最危险的是渡过那条排污渠。渠水乌黑发臭，水面漂浮着厚厚的泡沫。唯一的通道是一座简陋的水泥桥，桥头有路灯，偶尔有车辆经过。他潜伏在桥洞下的阴影里，等了足足半个小时，确认没有异常后，才深吸一口气，压低帽檐，快步冲过了桥面。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直到重新没入对岸的黑暗中，才稍稍平息。

进入河西区地界，天色已近拂晓。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找到一个早起的环卫工用来休息的、废弃的报刊亭，钻进去，瘫坐在角落里，贪婪地吮吸着半瓶捡来的、带着漂白粉味的矿泉水。

还有最后几公里。天快亮了，风险成倍增加。他必须在天亮前，赶到三岔口老周修车铺附近，找到隐蔽点潜伏下来，等待时机。

休息了十几分钟，他强迫自己站起来，继续前行。黎明的微光中，城市的轮廓逐渐清晰。他沿着地图上标注的小路，穿行在即将苏醒的街巷中。早点摊开始生火，传来油条的香味，这熟悉的人间烟火气，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遥远和危险。

终于，在天空泛起鱼肚白时，他看到了那个路口——三条狭窄街道交汇的“三岔口”。路边果然有一家招牌破旧、卷帘门紧闭的“老周修车铺”。铺子旁边是一条小小的岔路，通向一片待拆迁的破旧平房区，更远处，能隐约看到一条小河沟的堤岸。

就是这里了！

他没有立刻靠近修车铺，而是迅速观察四周环境，然后闪身钻进了那片待拆迁的废墟中。这里断壁残垣，杂草丛生，是绝佳的藏身之所。他找到一个半塌的、还能遮风避雨的墙角落，瘫坐下去，几乎虚脱。

第一关，闯过来了。他像一条从臭水沟底层艰难洄游的鱼，终于抵达了指定的水域。但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如何联系？如何确认身份？对方是真是假？这一切，仍是未知数。

阳光渐渐升起，照亮了废墟的尘埃。陈小鱼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忍着伤痛和饥饿，警惕地透过墙缝，注视着几十米外那个静悄悄的修车铺。他的手，不自觉地伸进口袋，握住了那枚冰冷的鱼钩。

鱼饵已就位，现在，只等垂钓者收线。或者，等来的是掠食者的巨口。他闭上眼睛，保存着最后一点体力，等待命运的裁决。垃圾堆里拼凑出来的这次冒险，是生是死，即将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