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鱼竿行天下 第110章 赛前试水

“国际环保垂钓邀请赛”的倒计时牌，竖立在光河示范带主入口，鲜红的数字像心跳般每日递减。整个河岸区域被装点得如同节日，彩旗招展，巨大的充气拱门上挂着赛事名称和赞助商“清泉坊”的LoGo。施工围挡已经撤去，露出崭新铺设的木栈道、临时搭建的媒体中心和选手休息区。几艘装备着水下摄像机和照明设备的小艇在划定赛区内缓缓巡弋，进行最后的设备调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油漆、塑料草坪和隐隐兴奋的躁动气息。

陈小鱼穿着那件略显臃肿的羽绒工装，穿行在熙攘的筹备现场。他的“生态监理”身份，让他拥有一张特殊的通行证，但也让他成为各种目光聚焦的中心。赞助商代表看到他，会堆起职业化的笑容，热情地介绍筹备进展，话语间却不经意地强调着投入的巨大和预期的轰动效应；施工人员看到他，则带着几分敬畏和疏离，动作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被他挑出什么不符合环保细则的毛病。

他的工作变得极其琐碎且充满张力。每天，他都要核对赛事区域水质快速检测报告，检查临时厕所的化粪池是否密封严实，监督垃圾分类收集点的设置，甚至要确认选手使用的饵料是否符合“纯天然、可降解”的硬性规定。他像一个苛刻的质检员，在狂欢派对的边缘，冷静地检查着每一个可能泄露或产生污染的环节。

“陈顾问，您看这灯光角度可以了吗？绝对避开了您标注的深水区。”灯光组的负责人指着电脑上的模拟效果图，信誓旦旦。

陈小鱼凑近屏幕，仔细比对坐标和水深数据，沉吟片刻：“再向西偏转5度。另外，夜间调试时间必须严格控制在两小时内。”

“这……效果可能会打点折扣……”

“生态效果优先。”陈小鱼语气没有波澜。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重复。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用一把细密的筛子，努力过滤着商业浪潮裹挟而来的泥沙，尽力守护着水下的那片宁静。他知道自己的坚持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合时宜的固执，但他别无选择。那位神秘老者“水搅浑了，鱼就慌了”的话，像警铃一样在他脑中回响。

这天下午，赛事组委会召开了最后一次媒体通气会。陈小鱼作为技术顾问被要求列席。会场里挤满了长枪短炮的记者，闪光灯噼啪作响。文旅局的领导、赞助商高管轮番上台，描绘着赛事的宏伟蓝图和对城市形象的提升作用，言辞激昂，充满自信。

轮到陈小鱼发言时，他走到台前，没有看演讲稿，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我是生态监理陈小鱼。”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嘈杂的会场安静了几分，“我的职责是确保赛事活动在光河生态系统可承受的范围内进行。目前，所有硬性环保措施已落实。但我必须强调，比赛期间，请所有参与者严格遵守规定，尊重这条河的自然节律。我们的目标是展示人与自然的和谐，而非征服。谢谢。”

他的发言简短、冷静，与之前的热情洋溢形成鲜明对比。台下沉默片刻，随即响起一阵礼貌性的掌声，但不少记者眼中流露出好奇和探究的神色。会后，几家媒体围住了他，问题尖锐：

“陈顾问，您是否对如此大规模的商业赛事对生态的影响仍有顾虑？”

“有传言说部分钓手计划使用特殊技法提高钓获，您如何监管？”

“如果比赛结果被用来证明光河生态极佳，从而推动更多开发，您怎么看？”

陈小鱼避重就轻，只重申技术监管的立场，对于潜在的影响和动机，他保持沉默。他知道，有些话不能在台面上说。

通气会结束后，他心情有些沉闷，独自走到上游那段相对安静的河湾，想透透气。暮色四合，河面笼罩在灰蓝色的雾气中。出乎意料，他又看到了那位神秘老者。这一次，老者没有钓鱼，而是背着手，静静地站在水边，望着下游灯火通明的赛场方向，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独。

陈小鱼走近，老者似乎有所察觉，缓缓转过头。

“老师傅。”陈小鱼打了个招呼。

老者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深邃。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向河心某处看似平静的水面，声音沙哑：“那下面，有个老坑，是以前挖沙留下的，深。天冷，大鱼爱待在那儿。”

陈小鱼顺着望去，默默记下位置。那地方，并不在比赛的标点区内。

“热闹是他们的，”老者继续低语，像在自言自语，“水底下的东西，不凑热闹。但网撒得大，难免有波及。” 说完，他深深看了陈小鱼一眼，转身，蹒跚着消失在暮色里。

“网撒得大，难免有波及……”陈小鱼咀嚼着这句话，心中凛然。老者似乎在提醒他，即使赛事区域避开了敏感点，但大规模的人为活动产生的噪音、振动、光线，可能会惊扰到更广阔水域的生物，包括那些在深坑中越冬的、光河真正意义上的“原住民”。

这让他想起严副局长的提醒和李工那边独立监测的数据。李工私下反馈，最近几天，在比赛区域上游和下游的对照监测点，确实检测到水体中应激激素指标有轻微但持续的升高，这表明鱼类确实感受到了压力。

带着更沉重的心情，陈小鱼回到“水边驿站”。强子一脸神秘地凑过来，递给他一个U盘。“小鱼哥，有个怪事。前几天有几个生面孔来店里，买了不少高档钓具，问东问西的，不像普通钓友。我留了个心眼，让隔壁修车店的小王用监控拍了下他们的车尾号。我刚查了查，其中一辆车，登记在一个……一个搞水产批发公司名下，那公司好像跟这次比赛的某个协办单位有关联。”

水产批发公司？协办单位？陈小鱼眉头紧锁。这背后有什么关联？是正常的物资采购，还是别有用心？联想到之前关于“赌盘”和利用钓获数据造势的传言，他感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水面下悄悄张开。

夜晚，陈小鱼在小屋的天台上，顶着寒风，再次摊开那张标满了记号的城市地图和光河水系图。比赛区域被红色线圈出，像一块被投入水中的巨大诱饵。周围，是错综复杂的地下管网、历史遗留的工业遗址、正在施工的工地、以及老者指出的那个深坑……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点，在资本的介入和大型活动的扰动下，可能产生怎样的连锁反应？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这次的“鱼”，不再是具体的有形之物，而是隐藏在赛事光环下的利益链条、可能被扭曲的生态数据、以及公众被引导的认知。他要“钓”的，是真相，是平衡，是一种在喧嚣中保持清醒的力量。

比赛明天就要正式开始。河面上，调试的灯光将水面映照得如同白昼，水下摄像机传来的实时画面在媒体中心的巨屏上闪烁，鱼儿游动的身影清晰可见。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发令枪响。

陈小鱼站在岸边，望着这片被精心布置过的水域，仿佛能看到水下那些被迫暴露在强光下的鱼群，它们或许正不安地游弋，感知着这片水域即将到来的巨变。

他知道，自己不能阻止这场赛事的举行，但他必须成为那个最冷静的观察者，最固执的守门人。他的钓竿，早已化作了手中的监测仪、脑中的地图和心中的准则。

试水已毕，真正的风浪，即将来临。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走向媒体中心。那里，将是他接下来的主战场。清水之下，暗流涌动，钓者，已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