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工厂里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那根象征着工业突破、带着冰冷金属触感和机床余温的枪管,以及孙铭那如同阴影般再次出现的身影……所有这些,在楚风踏出车间、重新吸入外面寒冷而充斥着各种复杂气味空气的瞬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变得有些遥远和不真切。
他跟着孙铭,脚步比平时略显急促,回到了司令部那间依旧灯火通明、却弥漫着另一种压抑气息的办公室。孙铭带来的消息简短而棘手:OSS的史密斯对“土法”印钞技术的调查似乎有了实质性进展,其触角正在试图探向提供原材料的本地作坊;而“刀疤刘”的藏身处虽然被锁定在城南一片鱼龙混杂的棚户区,但那里环境复杂,眼线众多,强攻极易打草惊蛇,甚至伤及无辜。
楚风站在地图前,手指无意识地在标注着棚户区和那些零星小作坊的位置上划过,眉头紧锁。外部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而内部的隐患也像暗疮,随时可能化脓感染。他感到一种精力被极度分散的疲惫,大脑像一部超负荷运转的机器,处理着军事、经济、工业、情报等无数条并行的线程。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声音带着一丝犹豫。进来的是林婉柔身边的一名小护士,年纪很轻,脸上带着怯生生的表情。
“楚……楚长官,”小护士的声音细若蚊蚋,双手紧张地绞着白色护士服的衣角,“林院长……林院长她……病倒了。”
楚风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了一阵风。“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怎么回事?”
“林院长……她连续熬了好几个通宵,处理伤员,调配药品,昨天夜里开始发高烧,咳嗽得厉害……我们劝她休息,她不肯……”小护士被楚风瞬间锐利起来的目光吓得往后缩了缩,声音更低了,“刚才……刚才在药房清点物资的时候,晕倒了……”
楚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收缩。他甚至来不及对孙铭交代什么,一把抓过搭在椅背上的军大衣,几乎是冲出了办公室,将孙铭和那一摊子棘手的情报暂时抛在了脑后。
野战医院设在原日军的一所陆军医院旧址,虽然经过清理和修缮,但空气中似乎依旧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和血腥气混合的味道,墙壁上偶尔还能看到未能完全遮盖的弹孔。这里远不如后世的医院整洁明亮,条件简陋得令人心酸。
楚风大步穿过光线昏暗、充斥着病人呻吟和咳嗽声的走廊,皮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急促而清晰的回响。他径直来到医院后面一间用作临时宿舍的平房前,这里是林婉柔和其他几位女医生、护士休息的地方。
推开薄薄的木门,一股更浓的药味和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房间里很暗,只点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里跳跃着,将有限的光晕投在靠墙的一张简陋木板床上。
林婉柔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条半旧的棉被,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闭着眼睛,呼吸急促而粗重,额头上敷着一块湿毛巾。平日里那个沉静、坚毅、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的身影,此刻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显得如此脆弱。
一名年纪稍长的护士正在旁边用小勺一点点地给她喂水,看到楚风进来,连忙站起身,脸上带着担忧和一丝局促。
楚风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护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林婉柔不均匀的呼吸声和煤油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楚风慢慢走到床边,蹲下身,近距离地看着她。他伸出手,想要碰碰她的额头,试试温度,手指却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显得有些笨拙和迟疑。最终,他还是轻轻将手背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滚烫!
那灼热的温度让他心头一紧,像被烙铁烫了一下。他收回手,目光落在床边矮凳上放着的一个搪瓷盘里,里面有几个削好了皮、却因为放置时间稍长而边缘有些氧化发黄的梨,还有一把小刀。
他沉默地拿起小刀,又拿起一个未削皮的梨。他的手,握惯了枪械,下达过无数道关乎成千上万人命运的命令,此刻握着这把小小的水果刀,却显得异常僵硬和不听使唤。他尝试着像削苹果那样转动梨子,刀刃笨拙地切入果皮,深浅不一,果肉被连带削下厚厚的一层,掉落在盘子里,梨子在他手里也变得坑坑洼洼,汁水顺着他的指缝流下,带着一丝冰凉的黏腻感。
他削得很慢,很专注,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完成一项比攻克一座堡垒还要艰难的任务。房间里只有刀刃摩擦果皮发出的细微沙沙声,和他自己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形状怪异、表面布满深浅沟壑的“梨”终于被他削好了,比起旁边盘子里那些护士削的,简直丑陋得像个小怪物。
就在这时,林婉柔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有些涣散和迷茫,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落在了蹲在床边的楚风身上,以及他手里那个惨不忍睹的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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