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悄然离去,仿佛夜风拂过,未留痕迹,却在楚风心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合作、竞争、道路、未来……这些宏大的命题尚需时间沉淀,而眼前,一个更具体、更迫切的考验,已随着黎明准时到来。
天光未亮,太原城却已提前苏醒。一种不同于往日劳作或军事行动的躁动,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穿着军装的通信兵骑着自行车,后座捆着成卷的公告,穿梭在依旧昏暗的街巷;各保甲长、街道干部被从睡梦中叫醒,揉着惺忪睡眼,赶往指定地点领取任务;甚至能隐约听到远处军营里集合的哨声——那是准备维持秩序的部队在集结。
楚风一夜未眠,眼中带着血丝,但精神却如同绷紧的弓弦。他站在司令部指挥室的窗前,看着城市在黑暗中逐渐显露出轮廓。方立功、陈老先生等人也都在,人人脸色凝重,面前摊开着最后的物资调配方案和应急预案,房间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茶叶苦涩和烟草味道。
“所有粮仓、盐仓、百货公司,均已加派双岗,孙铭的人亲自坐镇。”方立功的声音有些沙哑,汇报着最后的准备情况,“印刷厂那边,第一批‘华元’已经入库,由王承柱的警卫营看守,万无一失。”
陈老先生扶了扶眼镜,忧心忡忡:“楚将军,公告一旦贴出,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啊。我们准备的平价物资,能否顶住第一波兑换潮,是关键中的关键。”
楚风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晨曦前的黑暗,落在了那些即将看到公告的、千千万万普通百姓的脸上。信任,还是怀疑?接受,还是抗拒?几个小时后,就将见分晓。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他猛地转过身,看向方立功和老先生,眼神锐利:
“老方,陈老,立刻以我的名义,发一个补充通知。”
方立功一愣:“团座,还有什么要补充?”
“通知各工厂、学校、乡村、街道,还有部队连以上单位,”楚风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即推选代表!工人代表、农民代表、教师代表、学生代表、商人代表、士兵代表!要快!今天下午,就在原来的省议会旧址,我要见他们!”
方立功和陈老先生都愣住了,面面相觑。在这个发行新币、关乎经济命脉的紧要关头,召集这些“代表”开会?
“团座,这……这是要做什么?”方立功不解。
“做什么?”楚风走到桌边,手指重重地点在桌面上,“光我们几个人在这里算来算去,能算出民心向背吗?能知道老百姓到底担心什么、期盼什么吗?‘华元’行不行,不是我们说了算,是他们说了算!”
他目光扫过众人:“我们要开的,不是下达命令的会!是听他们说话的会!让他们来讲,来讲讲这‘华元’该怎么用,来讲讲他们日子怎么过,来讲讲我们哪些地方做得不对,哪些地方该怎么做!”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凝:“这条路,不能只由我们几个人摸着石头过河。得让大家一起走,一起看,一起想办法!”
方立功恍然大悟,眼中闪过一丝钦佩,立刻应道:“是!我马上去办!”
命令迅速下达。如同在原本就躁动的水面又投下一块巨石,激起了更大的波澜。工厂的车间里,刚刚得知“华元”消息的工人们,在班组长组织下,交头接耳,推选着能替大家说话的人;田间地头,得到通知的村干部敲着锣,吆喝着让每户出个明白人;学校里,教师们和学生们也在热烈讨论;就连商会的茶馆里,那些平日里精于算计的商贾们,也凑在一起,揣测着这位楚将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下午,原本荒废已久、积满灰尘的省议会礼堂,被匆匆打扫出来。窗户玻璃大多破损,用木板或厚纸勉强糊着,寒风依旧从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大厅里没有暖气,冰冷得像地窖。长条的木椅排列得还算整齐,但很多已经朽坏,坐上去吱呀作响。
代表们陆陆续续地来了。他们穿着各异,神情拘谨而好奇。有穿着油污工装、双手粗糙的工人老师傅,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点点不安;有皮肤黝黑、指甲缝里嵌着泥土的老农,裹着破旧的棉袄,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气派却破败的大厅;有穿着长衫、戴着瓜皮帽的乡绅,捻着胡须,眼神闪烁;有穿着朴素但整洁的学生,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一丝紧张;也有穿着体面、但眉宇间带着商人精明的掌柜;还有穿着军装、坐姿笔挺、但同样眼神好奇的士兵代表。
他们互相打量着,低声交谈着,口音各异,南腔北调,使得整个大厅里充满了嗡嗡的、略显混乱的议论声。空气里混合着汗味、泥土味、旧木头的霉味,还有一种底层百姓进入“官家”场所特有的、怯生生的气息。
楚风没有坐在高高在上的主席台。他让人搬了张普通的木桌,放在大厅前方,自己和方立功、陈老先生等几个人,就坐在桌子后面。他没有穿正式的将军服,依旧是那身半旧的军装,胸前那朵早已干枯的蓝色野花,依旧别在那里,颜色黯淡,却格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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