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鹰二号”引擎的轰鸣声还在耳畔隐隐回响,那挣脱大地束缚、冲上云霄的身影带来的振奋,却迅速被拉回了沉重而坚实的地面。天空的角逐是未来的方向,但眼下的生存,却系于脚下这片亟待灌溉的土地。
“引汾入并”水利工程的工地上,喧嚣声浪比钢铁厂和机场加起来还要惊人。这是一片沿着干涸河床和裸露黄土坡展开的、巨大而混乱的人造景观。放眼望去,红旗招展,人头攒动,如同迁徙的蚁群,密密麻麻,从脚下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的山峦脚下。
寒风依旧凛冽,卷起工地上的黄土,形成一片片黄色的尘雾,扑打在每个人的脸上、身上,很快就把人都染成了土黄色。空气中弥漫着汗水的咸腥味、泥土的腥气、点燃篝火燃烧柴草的烟味,还有骡马牲畜留下的粪便气味,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原始而充满生命力的、粗粝的气息。
数万军民——穿着褪色军装的士兵,扎着头巾的民工,甚至还有许多附近村庄自发前来支援的妇女和半大孩子——在这片广袤的工地上,用最原始的工具,向大自然发起一场沉默而浩大的战争。
铁锹、镐头与冻土碰撞,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偶尔碰到石头,会溅起一溜火星。独轮车吱呀作响,载着沉重的土石,在崎岖不平的临时道路上艰难前行,推车的人身体前倾,脖子上青筋暴起。巨大的、由圆木和巨石捆绑而成的夯锤,被几十条汉子用粗麻绳拉着,喊着号子,一下一下地砸向新筑的堤坝基础,每一次落下,都发出地动山摇般的巨响,震得人脚底发麻。
“嘿——呦——!拉起来呦——!”
“嘿——呦——!砸下去呦——!”
“加把劲呦——!通了水呦——!”
“好日子呦——!在后头呦——!”
粗犷、沙哑、不成调却充满力量的劳动号子,此起彼伏,在不同的工段响起,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成为这片土地上最雄浑、最动人的主旋律。这号子声里,有对苦累的宣泄,有对未来的期盼,有一种近乎蛮荒的、不屈不挠的生命力。
李云龙就站在这片人海的中心。他没穿大衣,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军装,袖子撸到胳膊肘,头上、脸上、身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黄土,汗水冲出一道道泥沟。他手里没拿工具,只是背着手,像一头巡视自己领地的老狼,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整个工地。
他看到了一个班的士兵,负责一段最坚硬的冻土开挖。镐头砸下去,只能留下一个白点,虎口震裂了,用布条随便一缠,吐口唾沫,继续抡镐。没人抱怨,只有呼出的白气和沉闷的撞击声。
他也看到了几个明显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大概是“抗大”分校派来参加劳动的,抬着沉重的石筐,脚步踉跄,肩膀恐怕早已磨破,却咬着牙,涨红着脸,不肯落后。
还有那些民工,他们黝黑、干瘦,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但眼神里却有一种以前很少见的东西——不再是麻木和顺从,而是一种参与创造的、带着光的神采。一个老汉,用皴裂得像老树皮的手,仔细地夯实着渠边的泥土,嘴里还念叨着:“这下好了,等水来了,咱那几十亩旱地,就有救喽……”
李云龙走到一处正在打夯的堤坝前。几十条精壮的汉子,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寒冷的空气里蒸腾着热气,肌肉虬结,随着号子的节奏,奋力拉动着那巨大的夯锤。
“嘿——呦——!拉起来呦——!”领号的汉子声音如同破锣,却极具感染力。
“嘿——呦——!砸下去呦——!”众人齐声应和,声震四野。
夯锤高高扬起,带着风声,然后重重落下——“咚!!!” 大地为之颤抖,新土被砸得坚实无比。
李云龙看得入了神。他带兵打仗,讲究的是动若雷霆,一击致命。眼前这景象,却是一种缓慢、持久、却同样撼人心魄的力量。这力量,源于成千上万个微小的努力,汇聚成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
一个负责这段工程的技术员,戴着眼镜,拿着图纸,正跟领头的民工队长比划着,似乎在解释堤坝坡度的要求。那队长听得似懂非懂,有些着急地挠着头。
李云龙走了过去,他没看图纸,只是用脚踢了踢刚刚夯实的地基,又看了看远处的山势和水流方向——这是他多年打仗养成的看地形的本能。
“这儿,再垫高半尺。”李云龙指着一段堤坝对那队长说,语气不容置疑,“水头冲下来的时候,劲儿大着哩,你这坡度不够,容易塌。”
技术员扶了扶眼镜,想说什么,看了看李云龙那不容置疑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那队长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连点头:“是!是!李师长说得对!俺们这就加高!”
李云龙不再多说,继续往前走。他看到几个士兵和民工正围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发愁,岩石挡住了渠道的走向,用镐刨不动,用撬棍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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