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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之内，是另一个世界。
灯火通明的花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女子闺房。
但这房间极其诡异。
没有窗，
只有四壁悬挂着无数面大小不一的菱花铜镜，
每一面镜子都映照出林修清的身影，
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构成一个令人眩晕的镜像迷宫。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异香，
正是柳莺莺描述的晚棠身上的气味。
一个身影，背对着林修清，坐在一张同样古旧的梳妆台前。
她穿着一身红衣，
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下来，一直垂到地面。
她的动作缓慢僵硬，一下，又一下，
机械地梳着那长及地面的发丝。
铜镜里映出她模糊的侧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嘴唇却涂得鲜红欲滴。
“你来了……”
一个声音响起，幽幽的，
带着一种奇特的，
非男非女的混响质感，
仿佛直接在林修清的脑海中震荡，而非通过空气传播。
那梳头的动作并未停止，
“自从你进入到沪上，我就感知到你了。
我知道你会来……我们……是一样的……”
林修清体内精纯的阴气骤然翻腾，
如同冰河解冻，
无声地在她周身流转，
抵御着那无处不在的、试图侵入骨髓的阴香。
她静立原地，清冷的眸子如同寒潭，
映照着镜中那无数个诡异的红衣身影，没有一丝波澜：
“不一样。”
梳头的手，终于停住了。
看到红色身影竟迅速的地转了过来。
动作间，骨头发出“咔咔”轻响。
当那张脸完全呈现在林修清面前时，
饶是她心性坚韧，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缩。
那是一张极其美丽的脸。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琼鼻樱唇，
每一处都精致得如同最完美的工笔画。
然而，这份美丽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僵硬，
如同上好白瓷精心烧制的假面。
最令人心底发寒的是，
在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美目深处，
翻涌的并非活人的光彩，
而是足以冻结灵魂的幽怨。
晚棠，或者说，胭儿。
她的嘴角缓慢地向上扯动，
试图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但那弧度僵硬诡异，
只让那张完美的脸显得更加非人。
“哪里不一样？”
她的声音依旧幽幽，
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
死死盯住林修清，仿佛要透过她的皮相，看穿内里的本质。
“你身上……没有活人的暖臭……
只有和我一样的……阴冷……还有……”
她的目光在林修清光洁细腻，
在镜光下隐隐透出非人质感的肌肤上流连，
“这层皮……多么完美……和我的一样……
不，甚至……比我更好……”
她抬起一只同样苍白僵硬的手，
指尖缓缓抚过自己冰冷光滑的脸颊，
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迷恋。
“我的皮相下……”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
“裹着很多人的命！那是他们该死！”
晚棠（胭儿）那双死水般的眼眸深处，
怨毒翻涌上来，瞬间淹没了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
她僵硬地站起身，
红衣在无数镜面的反射中，仿佛流淌的鲜血，
将整个镜像迷宫染成一片诡异的猩红。
“你的身上倒是有股熟人的味道。
是程三的对吧？……”
林修清闻言一愣。
而晚棠却自顾自的说道。
“那你应该知道了一些关于我的事了……
是不是？很好奇？”
她的声音尖利起来，
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和一丝……奇异的倾诉**，扭曲地混合着，
“好奇我杀了那两个畜生之后……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
她并不等林修清回答，
那冰冷的目光穿透层层镜像，似乎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充满血腥与寒意的回忆。
却又突然颠笑：
“哈哈哈哈，你知道吗？
那晚……血很热……流得满地都是……
韩胖子那身肥油，李老狗那张枯树皮似的脸……
看着他们断气，我身体里那个……
一直让我痛、让我恨、让我像木偶一样被摆弄的东西……
‘咔嚓’一声……碎了。”
她的嘴角再次扯动，
这次的笑意狰狞无比，
“自由……原来是这种感觉”
“然后呢？”
林修清的声音依旧清冷，如同寒泉流过，
在这怨气冲天的幻境里显得格格不入，
却又奇异地穿透了那浓稠的恨意。
她周身的阴气无声流转，抵御着越来越强的侵蚀。
“然后？”
晚棠（胭儿）猛地转头，猩红的衣袖带起一股阴风，
“我‘闻’到了……一种味道。一种……
和我一样的……冰冷、绝望、还有……更深的怨！”
她枯白的手指指向虚空，仿佛穿透了幻境的壁垒，
指向秦府之外某个遥远的方向，
“城西……乱葬岗边……那棵歪脖子老槐树！
几百年的老鬼树！”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我去了！就在那槐树底下……我‘见’到了她！
她出不来……她被那棵该死的树……
她的恨……她的怨……死死地钉在那里了！
一个地缚灵！”
晚棠（胭儿）的语调忽然变得异常轻柔，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情，
“她叫……海棠。”
“海棠？”这个名字如同一枚投入寒潭的石子，
在林修清心中激起一丝涟漪。
“对，海棠。”
晚棠（胭儿）的声音低沉下去，
充满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哀伤和愤怒交织的复杂情绪，
“一个比我……更傻的女人。”
她抬起手，动作不再那么僵硬，
带着一种模仿来的、生涩的优雅，
轻轻拂过鬓角一缕并不存在的乱发。
“她教我……怎么梳好看的发髻，
怎么描出最勾人的眉……她说，
她以前是村里最好的梳头娘子……”
那轻柔的语调陡然一变，化作厉鬼的尖啸，
“她教我这些！
就是为了让我替她回来！
回来看看！
看看这秦府的老畜生！
看看他拿什么消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