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耀星痕 第35章 暂盟

星墟秘境，时间仿佛在此地失去了固有的尺度，唯有永恒的暗红与死寂主宰着一切。方才激烈搏杀残留的能量余波，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漾开几圈涟漪后，便迅速被这片广袤而沉重的天地吞噬、抚平，只留下三具逐渐冰冷的黑袍尸体，和一个兀自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失效的暗红色法阵残骸，证明着此地曾发生过一场短暂而致命的冲突。

空气里，浓郁的血腥气与那股特有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寂灭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破碎的黑色面具下，是几张扭曲而僵硬的面孔，残留着惊愕与不甘，尤其是那头领，眉心处一个细微的孔洞，周围皮肉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灼烧痕迹，正是碎星指力留下的致命伤。

林玄站在原地，青衫下摆沾染了些许尘土与凝固的血点，气息因方才的爆发而略显急促，但他握紧的拳头已缓缓松开，眼神恢复了惯有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锐利如星芒的警惕丝毫未减。他对面数丈外，凰极谷的炎阳，赤红劲装如同一簇在灰烬中顽强燃烧的火焰，她手中的赤凰弓弓弦仍在微微震颤，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吟，弓身流转的火光映照着她明艳却带着审视意味的脸庞。

两人之间，隔着尸体，隔着法阵，更隔着宗门之别、心思之异，以及方才那电光火石间建立的、脆弱而必要的攻守联系。沉默如同无形的蛛网，在弥漫着硝烟与死气的空气中蔓延，唯有远处不知名角落传来的、仿佛岩石风化剥落的细微声响，衬托得此间愈发寂静。

最终，是炎阳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她并未收起长弓，只是将弓梢微微下压，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林玄身上，仿佛要穿透他那看似平静无波的表象，直窥其灵魂深处隐藏的所有秘密。

“林玄。”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火焰跃动般的质感，在这死寂环境中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敲打在紧绷的弦上，“紫微星魄，登顶星榜，确实名不虚传。以点星中期之境，连斩三名后期好手，这份战力，放眼东荒年轻一辈，也属顶尖。”她先是给予了不带丝毫暖意的认可，随即话锋如同她的箭矢般陡然转向，变得犀利而直接，“不过，你最后击杀那头领所用的指法，刚猛凌厉，穿透性与毁灭意境外露……还有你体内运转的那股独特星力，精纯而古老，似乎并非现今任何主流宗门的传承路数。倒与某些故纸堆里记载的、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星辰古法，颇有几分神似。”

林玄心神微微一凛，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对方果然眼力毒辣，仅凭方才短暂的观察，便已窥见“碎星指”与紫微星痕之力的不凡。他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如同深潭之水，拱手一礼，语气平淡无波：“炎阳姑娘谬赞。林某不过是侥幸得了些前人遗泽，练了几手粗浅的保命功夫，难登大雅之堂，更不敢与凰极谷这等名门大派的煌煌正道相比。方才局势危急，多谢姑娘仗义出手，解我燃眉之急。”他将姿态放得极低，将一切推给“前人遗泽”和“保命功夫”，既回答了对方的试探，又隐去了核心秘密。

“仗义出手？”炎阳红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如同雪地上跳跃的火苗，美丽却带着距离感，“或许吧。我不过是恰巧途径附近，又恰好看不惯幽冥殿这些藏头露尾、行事鬼祟的鼠辈罢了。”她轻描淡写地将动机归于个人的喜恶，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子，扫过地上那几具逐渐僵硬的尸体，语气转而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警示，“但你可知，在此地杀了他们，而且是以如此干净利落的方式，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麻烦。”林玄的回答简洁而肯定，仿佛早已深思熟虑，“从他们设下法阵，试图引动寂灭之力开始，或者说，从他们可能更早之前就盯上我的那一刻起，这麻烦就已经如影随形。区别只在于，是它先找到我，还是我先斩断它。”他的话语中没有丝毫侥幸，只有一种直面危机的冷静。

“看来你很清楚幽冥殿的行事风格。”炎阳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他的判断，“这群人如同附骨之疽，势力盘根错节，渗透各方，手段更是诡异莫测，防不胜防。被他们真正标记上的人，罕有能得善终者。你虽天赋异禀，但终究孤身一人，在这前路未卜、杀机四伏的秘境之中，处境……着实堪忧。”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现实的残酷，却也隐隐指向了某个可能的出路。

林玄听出了她话语深处那未竟的招揽与联合之意，但他并未立刻接话，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对方那双仿佛能灼伤人的凤眸，静待着她开出具体的条件。过多的急切，在这种情境下，只会暴露自身的虚弱与需求。

炎阳见他如此沉得住气，眼中倒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她不再迂回，直截了当地摊牌：“很简单。你我目的相同，皆为探寻这星墟秘境中的机缘，寻求突破之道。而幽冥殿，显然是你我目前共同的障碍，甚至可能是最大的威胁。单独行动，在这等险地，风险无疑倍增，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不若暂时联手，结为同盟，信息共享，遇险相互策应，探索所得，按出力多寡商议分配。如何？”她顿了顿，补充了一条至关重要的界限，也显示了她并非毫无保留，“当然，此盟约仅限于这星墟秘境之内，一旦离开此地，便自动解除，各奔东西，两不相欠。”

林玄沉默下来，心中念头飞速转动。与炎阳结盟，利弊都极为明显。利在于，对方出身凰极谷，见识广博，实力强横，尤其擅长远程强攻，正可与自己形成互补，极大提升在秘境中的生存能力与探索效率。弊在于，此女性情如火，心思难测，其真正目的除了探寻机缘，是否还有其他？凰极谷与早已覆灭的星陨阁在过去有无宿怨？这些都不得而知。结盟期间，需时刻提防，不可尽信。

然而，权衡之下，幽冥殿的威胁近在眼前，犹如悬顶之剑。秘境深处更是吉凶难料，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一个临时的、彼此戒备、互有所图的盟友，总好过独自一人面对所有来自明处与暗处的风险。这或许是当前局面下，最务实的选择。

片刻的权衡后，林玄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炎阳，做出了决断：“可。便依姑娘所言。秘境之内，暂为盟友。遇敌共御，探索同行，所得之物，依贡献多寡协商分配。”他清晰地重复并确认了盟约的核心条款。

“爽快！”炎阳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带着些许锋芒的笑意，虽然那审视的目光并未完全散去，“那就这么说定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她手腕一翻，那张散发着灼热波动的赤凰弓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其储物法器之中，这个举动，算是暂时放下了最直接的武力威慑，表达了初步的诚意。

两人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稍稍缓和了几分。炎阳不再多言，迈步走向那兀自散发着微弱寂灭波动的法阵残骸，蹲下身，伸出带着赤色火焰纹路手套的纤指，轻轻拂过那些由黑色粉末勾勒出的、已然断裂扭曲的符文线条，仔细查探起来，试图从中找出更多关于幽冥殿在此地活动的线索。

林玄也缓步上前，但他更多的注意力，却放在了紫微星痕之前捕捉到的那丝奇异波动上。他并未像炎阳那样直接检查法阵，而是停在数步之外，缓缓闭上双眼，全力催动识海中的紫微星痕。

随着他心神沉入，那温润而神秘的星痕光芒微涨，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细致地蔓延开来，尤其重点关照那法阵残骸及其下方的土地。方才战斗时感受到的那丝微弱悸动，在排除了干扰后，再次变得清晰起来——它并非源自这人为布置的法阵本身，也并非那些黑衣人残留的气息，而是如同一条源自地脉深处、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丝线，带着一种极其古老、精纯而又与寂灭之力隐隐对立的星辰韵味，从这残骸之下的极深处渗透上来，遥遥指向峡谷更深、更幽暗、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的方向。那个方向，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压迫感，仿佛蛰伏着史前巨兽，但同时，也蕴含着一种源自本能的、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这法阵……”炎阳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感知，她指着那已经碎裂、光芒彻底黯淡的暗紫色晶石残骸，语气带着分析，“构造颇为奇特，核心在于这块晶石。此物蕴含的寂灭之力极为精纯霸道，不似天然形成，倒像是……被某种更高层次、更为古老的力量长期侵染、催化而成。”她抬起头，看向依旧闭目感应的林玄，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神情的细微变化，“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林玄缓缓睁开双眼，眸底一丝深紫色光芒一闪而逝。他抬手指向那波动传来的、幽暗如巨兽咽喉的峡谷深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笃定：“那个方向，有东西在吸引我。感应很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但本质极为特殊。与这晶石中蕴含的寂灭之力有些许相似之处，都带着古老星辰的气息，但内核却……截然不同，甚至隐隐相斥。”他无法用语言精确描述那种感觉，那是一种超越了五感、直达灵魂本源的悸动，源自紫微星痕的本能呼唤。

炎阳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入目皆是愈发浓重的黑暗与嶙峋怪石的剪影，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那个方位……若我凰极谷秘藏的古籍舆图记载无误，应该是通往这片秘境真正核心区域的边缘地带，被称为‘寂灭荒原’，再往深处，便是传说中上古‘星陨之战’时天外星辰坠落的核心区域——‘坠星之地’。”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据说那里是上古战场法则碰撞最激烈、空间结构最不稳定的区域之一，危险程度远超我们目前所处的外围，寻常修士踏入，九死一生。但同样，也可能埋藏着那个辉煌而残酷时代遗留下来的……真正的宝藏与传承。”

她的眼中，除了凝重，也燃起了一丝名为兴趣与挑战的火焰。机缘，往往与致命的危险相伴而生。

“去看看？”林玄言简意赅地问道。这个提议，既是为了追寻那吸引紫微星痕的源头，探寻可能与自身息息相关的秘密，也是为了在行动中进一步观察和验证这位临时盟友的品性与能力。

炎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利落地应道：“正合我意。富贵险中求，秘境之行，岂能畏首畏尾？”她话锋随即一转，再次明确了盟约的底线，显示出她冷静理智的一面，“不过，事先言明，若遭遇不可抗拒之巨大危险，超出你我能力范围，或因利益分配产生无法调和的冲突，此临时盟约便自动解除，届时各自求生，各安天命。”

“理应如此。”林玄点头，对此条款并无异议。这本就是基于现实利益的暂时联合，奢望同生共死才是天真。

协议既已达成，两人不再多言。各自取出丹药服下，盘膝坐于相对干净的岩石上，争分夺秒地调息起来，力求在进入更危险区域前，将自身状态调整至巅峰。林玄体内，淡紫色的星力如同温顺的溪流，沿着宽阔的经脉缓缓运转，滋养着方才激战带来的消耗，紫微星痕沉浮于识海，散发着安定心神的光芒。炎阳周身则隐隐有赤色流光环绕，如同涅盘的火焰，灼热而内敛。

约莫一炷香后，两人几乎同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内蕴，气息已然平稳。

无需交流，林玄率先起身，《踏星步》自然运转，身形如同融入环境般，当先一步，朝着那幽暗未知、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峡谷深处，谨慎而坚定地行去。他的紫微星痕如同最精准的雷达，感知全力放开，探查着前方道路上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能量异常与空间陷阱。

炎阳则落后他半个身位，如同一道沉默的赤色影子，步履轻盈而稳健。她没有再取出赤凰弓，但那双凤目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锐利，如同最警惕的猎鹰，严密地扫视着后方、侧翼以及头顶那片暗沉破碎的天空，防范着任何可能来自其他方向的袭击。

两道身影，一青一红，在这片被死寂与古老悲伤笼罩的星墟古路上，形成了一个微妙而脆弱的攻守同盟。他们彼此戒备，却又不得不相互依靠。前方，是更深沉的、仿佛永恒的黑暗，还是黑暗尽头那一道撕裂一切的……破晓之光？

（第三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