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南洋 第39章 情愫暗生

镇南的秋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这天清晨，楚阳刚在练兵场看完射击训练，天空就飘起了细雨，细密的雨丝打在红土上，溅起一层薄薄的泥雾，把城西的滇缅商道浸得湿滑。通信兵骑着快马从哨卡赶来，马背上的蓑衣往下滴着水，老远就喊：“团长！杨小姐的商队在祥州黑松岭遇袭了！”

楚阳心里“咯噔”一下。黑松岭是镇南往西去大理的必经之路，山高林密，历来是匪帮盘踞的地方——之前杨天福的残部就常在那儿活动，上个月他刚派特训队清剿过一次，没想到这么快又死灰复燃。他没多问，转身就往营区跑，一边跑一边喊：“通知一营一连，五分钟后在营门口集合！”

等他带着一连赶到黑松岭山口时，雨下得更大了。远远就听见山里传来枪声，“砰砰”的步枪声混着“哒哒哒”的机枪声，在山谷里回荡，还夹杂着马匹的嘶鸣和人的呐喊。杨金秀的商队被困在一处山坳里，驮马受惊后四处乱撞，几个伙计趴在木箱后面，手里的李恩菲尔德步枪打得断断续续，根本挡不住匪帮的进攻。

而杨金秀就站在最前面的一块岩石旁，手里握着一把勃朗宁——那是上次楚阳送她的，说是让她防身用的。她的月白短褂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头发也散了几缕，黏在脸颊上，却丝毫没影响她射击的准头。只见她侧身躲在岩石后，手腕一抬，“砰”的一声，一个正往山坳里冲的匪兵就倒了下去，子弹正中眉心。

“杨小姐！”楚阳大喊一声，挥手示意一连分成两队，一队从左侧山坡绕到匪帮背后，一队正面冲锋。他自己则握着一把英77，猫着腰往山坳里跑。雨水模糊了视线，他只能凭着枪声判断方向，脚下的泥路滑得很，好几次差点摔倒，裤腿上沾满了泥浆，却顾不上擦。

杨金秀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皱起了眉：“楚团长，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她话音刚落，一颗子弹就擦着她的耳边飞过，打在岩石上，溅起一串火星。楚阳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同时举枪射击，将那个开枪的匪兵打倒在地。

“我不来，你打算自己对付这些匪帮？”楚阳的声音带着点怒意，又有点后怕。他看着杨金秀耳边被子弹擦破的皮肤，渗出血珠，混着雨水往下流，心里竟莫名地疼了一下。“你一个女人，逞什么能？”

杨金秀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平时在镇南，他总是一副沉稳冷静的样子，就算谈生意时讨价还价，也从没动过这么大的火气。她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水珠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滴，眼神里的怒意里藏着关心，心里忽然泛起一股暖流，比身上的湿冷要真切得多。“我不能让他们抢走货物，抵得上我们杨家半年的收成。”她小声说，语气里带着点委屈。

楚阳刚想再说什么，左侧山坡传来了特训队的喊杀声。匪帮没想到会有援兵从背后偷袭，顿时乱了阵脚，枪声也稀疏了不少。他趁机挥手：“冲！”营里的士兵早就憋坏了，听到命令，立刻端着枪往山坳外冲，哈奇开斯机枪的火力压制住了匪帮的进攻，没一会儿，匪兵就开始往山里逃。

“别追了！”楚阳喊住想要追击的士兵。黑松岭地形复杂，雨又大，追进去容易吃亏。他回头看了看杨金秀，她正蹲在一个受伤的伙计身边，小心翼翼地给对方包扎伤口。伙计的胳膊被子弹打穿了，血流不止，她却一点也不害怕，动作熟练得很，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伤口。

“你会包扎？”楚阳走过去，蹲在她身边。雨还在下，他把自己的蓑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蓑衣很大，能把她和受伤的伙计都罩住，挡住了大部分雨水。

“在果敢的时候，商队经常遇袭，早就学会了。”杨金秀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点笑意，“没想到楚团长还会关心人。”

楚阳的脸微微一红，赶紧移开视线，假装看远处的驮马：“别废话，看看货物损失了多少。”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点不自在——刚才把蓑衣披给她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肩膀，她的肩膀很窄，隔着湿冷的短褂，能感受到一点温热，像颗小火星，在他指尖烧了一下。

杨金秀也没拆穿他，起身去检查货物。驮马倒了三匹，木箱有两箱被打穿了，里面的翡翠碎了几块，鸦片也撒了一些，损失不算太大。她松了口气，回头对楚阳说：“多亏了你，不然这次损失就大了。”

“这是我该做的，毕竟收了护送费。”楚阳嘴硬，可心里却很清楚，就算没有护送费，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出事。他看着她站在雨里，蓑衣的帽檐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下巴，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滴，在她的下巴上挂了颗小水珠，像颗透明的珠子，很是好看。

他赶紧收回目光，咳嗽了一声：“雨太大了，先把货物搬到附近的破道观里避雨，等雨停了再走。”破道观是他之前在黑松岭设的临时据点，里面有干草和柴火，能让伙计们烤烤火，暖暖身子。

杨金秀点点头，跟着他往破道观走。一连的士兵们在收拾现场，把倒了的驮马抬到一边，把破损的木箱重新捆好。杨金秀走在楚阳身边，两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雨水打在蓑衣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除了这个声音，周围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士兵说话声。

“楚团长，你刚才为什么不让追？”杨金秀忽然问。她知道，以一连的战斗力，要是追进去，肯定能把匪帮一网打尽。

“黑松岭地形复杂，雨又大，追进去容易中埋伏。”楚阳解释道，“而且这些匪兵看起来不像是杨天福的残部，他们的武器比之前的匪帮好，还有两挺机枪，说不定是其他土司派来的。我们要是追得太急，反而会暴露实力。”他顿了顿，

杨金秀心里一动。她早就怀疑楚阳的他不让追，除了怕中埋伏，更多的是怕一连的武器和战斗力引起别人的注意——毕竟一个小小的保安团，能有这么精良的装备和训练有素的士兵，本身就很可疑。

楚阳侧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在雨雾里显得格外亮，像果敢山里的星星。他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好像没那么难相处，甚至有点可爱。

道观不大，里面很简陋，只有一座三清殿还算完整，墙角堆着些干草。士兵们生起了火，火光照亮了整个破道观，驱散了不少湿冷。杨金秀的伙计们围在火堆旁，烤着湿透的衣服，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杨金秀则坐在火堆的另一边，手里拿着块干布，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楚阳走过去，递给她一个粑粑。在火堆里烤得温热，里面的黄软糯香，冒着热气。“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杨金秀接过粑粑，咬了一口，甜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暖得她心里都热乎了。她看着楚阳，他正坐在火堆旁，和一连长说着话，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思考什么。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轮廓勾勒得很清晰，他的鼻梁很挺，嘴唇抿着，带着点严肃，可在火光的映照下，却少了几分平时的冷硬，多了几分柔和。

“楚团长，你为什么要当保安团团长？”杨金秀忽然问。她见过很多地方军官，不是贪财就是好色，像他这样，明明有能力去滇军里混个更高的职位，却守着镇南这个小县城，守着一个小小的保安团，很是奇怪。

楚阳愣了愣，停下了和队长的谈话，看向她。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镇南是我的老家。我去云南讲武堂读书。就是想保护家人。”他的声音很平静。，可彩云还是不太平，滇西的军阀、山里的土匪，还有傲慢的英国人法国人，都盯着这块地方。我要是走了，家人的安全怎么办？”

杨金秀看着他，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她以前觉得，楚阳是个有野心的人，想借着和杨家的合作，在缅北扩张势力。可现在她才知道，他的野心背后，藏着的是对家乡的责任和守护。她忽然想起自己的父亲，杨家的土司，也是这样，守了果敢一辈子，就算面对英国人的威胁，也从没放弃过。

“你很厉害。”杨金秀由衷地说，“比我见过的很多土司都厉害。”

楚阳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拿起一个烤红薯，递给她：“再吃一个。”

那天下午，雨停了。商队重新整理好货物，继续往镇南走。杨金秀骑在马上，走在楚阳身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她看着楚阳的侧脸，他的脸上还沾着点泥浆，却依很精神。

“楚团长，下次和我去果敢，带你去看翡翠矿吧。”杨金秀说，“果敢的翡翠矿在山里，早上的时候，矿洞里会有雾气，像仙境一样。还有山里的野兰花，开得很漂亮，是淡紫色的。”

楚阳的心里动了一下。他知道，这是杨金秀的邀请，也是她的信任。要是去了果敢，他就能更了解杨家的情况，也能趁机看看果敢的地形，为将来在缅北开设更多货栈做准备。可他也知道，杨家在果敢的眼线那么多，他带的部队，他的武器，都会引起怀疑。

“下次再说吧。”他还是拒绝了，像上次一样。他不能冒险。至少现在还不能。

杨金秀眼里的光暗了暗，可很快又亮了起来：“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再带你去。”她知道，楚阳有他的顾虑，她愿意等。

回到镇南后，杨金秀在翡翠行摆了桌酒席，感谢楚阳的救命之恩。酒席上，她敬了楚阳一杯酒：“楚团长，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和我的伙计们，怕是都要栽在黑松岭了。”

“都是盟友，应该的。”楚阳喝了口酒，酒是果敢的米酒，度数不高，却很甜。他看着杨金秀，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细棉布裙，裙摆绣着淡紫色的兰花，和她之前说的果敢野兰花很像。她的脸上带着点红晕，是喝酒喝的，看起来比平时更柔媚了。

酒过三巡，杨金秀的话多了起来。她给楚阳讲果敢的故事，讲她小时候跟着父亲去山里打猎，讲她第一次独自带队去曼德勒做生意，讲她和弟弟在溪里摸鱼的趣事。她讲得很投入，眼里闪着光，像个孩子一样。

楚阳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听她说话了，喜欢看她笑的样子，喜欢她眼里的光。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他们是盟友，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楚团长，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杨金秀忽然问，眼里带着点好奇，还有点期待。

楚阳的脸瞬间红了，他赶紧低下头，假装喝酒：“没…，他这两年情况特殊，还从未遇到过喜欢的人。直到遇到杨金秀，他才发现，原来心动是这种感觉，像心里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杨金秀看着他的样子，笑了起来：“楚团长，你脸红了。”

楚阳更不好意思了，干脆转移话题：“说说黑松岭的匪帮吧，你觉得是谁派来的？”

杨金秀的笑容收了起来，脸上多了几分严肃：“我觉得是英国人暗中支持的傀儡土司，也许是想抢杨家的翡翠矿和鸦片生意。这次肯定是想借着匪帮，抢我的货物，让杨家损失惨重。”

“我会派人去查。”楚阳说，“要是真的是他，我不会让他好过。”他的语气很坚定，带着点怒意。他不能让任何人伤害杨金秀，就算是为了合作，也不行。

那天晚上，酒席散了之后，楚阳送杨金秀回翡翠行。镇南的夜晚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叫声。两人走在石板路上，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楚团长，谢谢你送我回来。”杨金秀站在翡翠行门口，看着他。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很柔和。

“应该的。”楚阳说，他想转身走，可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

“楚团长，”杨金秀忽然叫住他，“我……我喜欢你。”

楚阳的心里“轰”的一下，像炸开了烟花。他看着杨金秀，她的眼里带着点羞涩，还有点紧张，可眼神却很坚定。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我们是盟友，你可能觉得我很奇怪。”杨金秀低下头，小声说，“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从第一次在茶铺见你，到黑松岭你救我，我就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你虽然看起来冷，可心里很暖，对人很好。”

楚阳看着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惊喜，有慌乱，还有点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也喜欢她，可他们的身份，他们的合作，都不允许他们有感情纠葛。他是保安团团长，她是土司家的小姐，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责任，这段感情，注定不会顺利。

“杨小姐，我们……”他刚想说什么，就被杨金秀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杨金秀抬起头，眼里带着点泪光，却依旧很坚定，“我不要求你现在就回应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不管你怎么想，我都喜欢你。”

说完，她转身跑进了翡翠行，把门关上了。楚阳站在门口，看着紧闭的门，心里乱糟糟的。他知道，自己的棋局里，因为杨金秀的这句话，多了一颗让他无法掌控的“情子”，可他却一点也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有点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