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喧嚣,是另一种质地的声音。
不是内城棋盘街那种带着矜持与秩序的繁华,也不是通州码头那种粗糙而直接的忙乱。这里的喧哗里混杂着太多异质的音调——音调古怪的吆喝声,带着浓重卷舌音的讨价还价,骆驼颈下铜铃沉闷的撞击,还有某种不知名的、节奏欢快却陌生的弦乐声,从某处铺子里飘出来,像一条色彩斑斓却滑腻的蛇,在鼎沸的人声中钻来钻去。
空气里的味道也复杂得令人头晕。
浓郁的、甜腻到发齁的香料气息——肉桂、豆蔻、丁香、还有更多叫不出名字的异域香草,被烈日一晒,蒸腾出近乎实质的烟雾。新鞣制的皮革散发的微腥,混着羊毛织物特有的膻味。烤馕和烤肉的焦香从食摊上飘来,却又被旁边鱼肆的腥咸冲击得七零八落。汗味、牲口味、尘土味,还有女人身上廉价香粉的刺鼻,所有味道搅拌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一团黏腻而滚烫的棉絮。
街道不宽,两侧的店铺却挤得密密麻麻。招牌奇形怪状,文字也是五花八门,有的干脆就画着图案。铺面大多敞开,货物堆到门口,五光十色,晃得人眼花——色泽艳丽得近乎妖异的织毯,镶嵌着大块粗粝宝石的弯刀,造型奇特的银壶铜盏,还有一捆捆散发着奇异香气的干草药材,摊在粗糙的麻布上,任由苍蝇盘旋。
街上的人流稠密得像一锅煮沸的粥。穿着各色斑斓锦袍、头戴绣花小帽的胡商,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唾沫横飞地招揽生意。穿着粗布衣裳、挎着篮子的本地妇人,在货摊前挑挑拣拣,与小贩争得面红耳赤。更多是好奇张望的游客,被这光怪陆离的异域风情吸引,指指点点,发出惊叹。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穿着体面、却明显压低帽檐、行色匆匆的汉人,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迅速消失在某个不起眼的店铺门帘后。
苏绣棠走在这片喧嚣里,身上穿着一套与这环境略显突兀、却又足够融入的装扮。
鹅黄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在午后炽烈的阳光下,泛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贵气。外罩一件月白色绣缠枝莲纹的比甲,比甲边缘用银线滚边,针脚细密。头发梳成时下京城流行的垂鬟分肖髻,髻上点缀着几支小巧的珍珠发梳和一支赤金点翠蝴蝶簪,随着她的步伐,蝴蝶翅膀微微颤动,珠光流转。她脸上施了薄粉,唇上点了淡淡的胭脂,眉眼间带着一种富家千金出游时特有的、恰到好处的好奇与矜持。
这身打扮,既符合她“江南富商女眷”的表面身份,又不会过于招摇,在西市这片鱼龙混杂之地,既显眼到让人不敢轻易冒犯,又不至于引人过度探究。
谢知遥走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穿着一身石青色暗纹番莲缂丝的直身,外罩同色系的半臂,玉带束腰,腰间悬着一枚羊脂玉佩。他手中拿着一柄泥金折扇,偶尔轻轻摇动,姿态闲适,像一位陪同女眷出游的世家公子。可那双眼睛,却并不像寻常公子哥那般只落在新奇货物或过往女子身上,而是平静而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店铺的招牌、以及每一个可能藏有危险的角落。
阿青则扮作随行的小厮,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青衣,头戴一顶半旧的黑色小帽,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苏绣棠身后三尺左右。他肩上挎着一个看似装杂物的小布包,双手拢在袖中,脚步轻快而稳健,站位始终巧妙地将苏绣棠的后背和侧翼可能的攻击角度封住,眼神低垂,却像最敏锐的猎犬,捕捉着空气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他们的目标,是西市深处靠近坊墙拐角处的一家铺子。
铺子门面不大,只有两间开间,门楣上挂着一块已经褪色的木匾,上面用汉文和一种曲里拐弯的异域文字并排写着“萨氏宝货”四个字。铺门敞开,门口用木板搭了个简陋的货架,上面凌乱地堆放着一些颜色暗淡的毛皮、几把镶嵌着廉价彩石的匕首、还有几串风干的、说不出名目的果实。一只半大的花猫蜷在货架阴影里打盹,尾巴偶尔甩动一下。
铺子里光线昏暗,隐约能看到里面堆着更多货物,空气里飘出一股陈旧的、混合着灰尘、霉味和某种特殊药草气味的复杂气息。
苏绣棠的目光在那块褪色的招牌上停留一瞬,然后抬起手,用绢帕轻轻掩了掩口鼻,似乎被空气中过于混杂的气味呛到,脚步却未停,径直走进了铺子。
铺子里比外面看起来更狭窄拥挤。
两侧都是顶到天花板的货架,架上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色彩斑驳的挂毯卷着靠在墙边,大小不一的陶罐瓦瓮堆在一起,成捆的药材用草绳捆着悬挂在梁下,还有一些用油布盖着的、形状不明的大件物品,占去了大半地面空间。只有柜台前一小块空地,勉强能容两三人站立。
柜台后,一个穿着色彩斑斓西域锦袍、头戴深蓝色绣金线小帽的中年胡商,正背对着门口,踮着脚在最高的货架上翻找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立刻转过身来。
这胡商约莫四十上下,面皮是常年风沙吹拂出的深棕色,留着精心修剪过的浓密络腮胡,胡须末端微微卷曲。他的眼睛是浅褐色的,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嘴角天生带着一点上翘的弧度,看起来似乎总是在笑。十根手指上戴了足足三枚戒指,一枚是红宝石,一枚是绿松石,还有一枚是硕大的、刻着古怪花纹的金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着诱人的光。
看到苏绣棠这身打扮和她身后气度不凡的谢知遥,胡商浅褐色的眼睛里立刻迸发出热情而精明的光,像两簇被点燃的小火苗。他双手在锦袍前襟上擦了擦——尽管那袍子看起来也并不十分干净——快步从柜台后绕出来,用带着浓重卷舌音、却还算流利的官话热情招呼:
“尊贵的客人!欢迎来到萨阿达的小店!想要些什么?宝石?香料?还是上好的波斯地毯?萨阿达这里的东西,都是万里迢迢从西域运来的,保证货真价实!”
他的声音洪亮,语速很快,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目光却像刷子一样,飞快地将苏绣棠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在她发间的珍珠和点翠蝴蝶簪上多停留了一瞬,又在谢知遥腰间那块温润的羊脂玉佩上打了个转,眼底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苏绣棠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属于富家千金的矜持与一丝好奇。她没有立刻回应萨阿达的热情,而是缓步走到柜台前,目光落在柜台玻璃罩下几件零散的物件上——几块成色普通的玉石,几串褪了色的玻璃珠子,还有一块颜色浑浊的琥珀。
她伸出戴着玉镯的手,指尖隔空点了点那块琥珀,声音清柔:“掌柜的,这块琥珀倒是特别,里面封的是什么?”
萨阿达连忙凑过来,脸上笑容更盛:“尊贵的小姐好眼力!这可是极品的虫珀,您看里面这只小虫,保存得多完整!是从波罗的海那边来的,难得得很!”他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打开玻璃罩,将那块琥珀取出,双手捧到苏绣棠面前。
苏绣棠接过,却没有立刻细看,只是随意对着门口透进来的光线照了照。琥珀质地浑浊,里面的虫影模糊不清,实在算不得什么上品。她将琥珀放回柜台上,目光转向货架上那些成捆的药材,状似无意地问道:
“掌柜的店里,东西倒是齐全。我家长辈近来身体不适,大夫开了方子,需用几味药性极寒烈的西域药材做药引,寻常药铺难寻。不知你这里,可有些特别的存货?”
她的语气很随意,像是随口一问,指尖却轻轻拂过柜台边缘,那里沾着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粉末,若不细看,几乎与灰尘无异。
萨阿达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那热情洋溢的、仿佛永远在燃烧的火苗,像是被一阵微风吹过,摇曳了一瞬,几乎要熄灭。他浅褐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再次仔细地、带着审视意味地落在苏绣棠脸上,又扫过她身后沉默站立的谢知遥和低眉顺眼的阿青。
“小姐说笑了,”萨阿达的声音依旧热情,却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语速也慢了些,“小店主要经营些西域的宝石、香料、毛皮,药材也有一些,但都是些滋补温养的寻常货色。您说的那种……极寒烈的药材,萨阿达可没有,也不敢有。那可是……犯忌讳的东西。”
他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柜台侧面一个不起眼的、用挂毯半掩着的小门,随即又飞快地移开,重新堆起笑容:“小姐若是想看宝石,萨阿达这里倒有几件新到的……”
苏绣棠却仿佛没听见他后面的话。
她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担忧与失望:“这样啊……那真是可惜了。大夫说,那味‘寒石引’最是对症,若寻不到,怕是……”她摇摇头,不再说下去,却从袖中不紧不慢地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柜台上。
那是一枚金叶子。
不是寻常的金锭或银票,而是打造得极薄、边缘呈优雅的银杏叶形状、叶脉纹理都清晰可见的金叶子。在昏暗的铺子里,它静静地躺在粗糙的木制柜台上,散发着一种沉甸甸的、纯粹而诱人的光泽。
萨阿达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牢牢钉在那枚金叶子上。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吞咽声。浅褐色的眼睛里,原本的警惕和谨慎,像阳光下的薄冰,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混合着贪婪与挣扎的光芒。他盯着那枚金叶子,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苏绣棠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压得很低,却清晰地钻进萨阿达的耳朵里:
“明人不说暗话。掌柜的,我要‘寒石粉’。价钱,好说。”
萨阿达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苏绣棠。这一次,他看的不是她的衣着首饰,也不是她身后的随从,而是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那双清澈的、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坚定的眸子。
挣扎只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在西市摸爬滚打多年,见过太多三教九流、也见识过太多财富力量的萨阿达,终究没能抵抗住那枚金叶子所代表的巨大诱惑,以及这位看似柔弱、出手却如此阔绰的“富家千金”可能带来的、更长远的利益。
他脸上最后一丝僵硬的警惕彻底消失,重新堆起那种市侩而热情的笑容,只是这次,笑容底下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诡秘。
他左右飞快地张望了一下——铺子里除了他们再无旁人,门口那只花猫依旧在打盹,街上的喧嚣似乎也离得很远。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道:“此处……不便说话。”他朝柜台侧面那个被挂毯半掩的小门努了努嘴,“尊贵的客人,请随萨阿达来。”
说罢,他率先走到小门边,掀开挂毯,露出后面一道狭窄的、向下延伸的木楼梯。楼梯很陡,光线昏暗,一股更浓的、混杂着尘土和奇异药草味的气息从下面涌上来。
苏绣棠看了一眼谢知遥。
谢知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手中泥金折扇“唰”地一声合拢,目光锐利地扫过铺子内外。
苏绣棠不再犹豫,提起裙摆,跟在萨阿达身后,走下楼梯。阿青无声无息地跟上,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像一道贴身的影子。
楼梯不长,只有十几级,下面是一个低矮狭窄的密室。
密室只有丈许见方,四壁都是夯土墙,墙角堆着些蒙尘的木箱。正中一张粗糙的木桌,桌上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灯焰如豆,将三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扭曲晃动。空气窒闷,药草和尘土的味道更加浓烈。
萨阿达走到墙角一个木箱前,蹲下身,摸索了片刻,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密封严实的锡盒。他走回桌边,将锡盒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盒内,垫着柔软的丝绒,丝绒上,是一小撮灰白色的、质地细腻如面粉的粉末。粉末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哑光。
“这就是……小姐要的东西。”萨阿达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真正的西域‘寒石粉’,极北苦寒之地矿脉深处所得,一年也出不了几两。性极寒,入水不化,寻常人根本用不上,也……不敢用。”
苏绣棠没有去碰那锡盒,只是微微侧首。
阿青上前一步,从肩上布包中取出一根特制的银针——针尖极细,针身上刻着细密的纹路。他用银针轻轻挑起一点粉末,凑到油灯前仔细观察,又放到鼻端极其小心地嗅了嗅,然后对苏绣棠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是真的。
苏绣棠心中一定,脸上却依旧平静。她从袖中又取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桌上,挨着那枚金叶子。
这次是一锭银子。成色极好的雪花银,在油灯光下白得晃眼。
萨阿达的眼睛彻底亮了,像两盏点亮的油灯。他看着金叶子,又看看银锭,呼吸急促,脸上的笑容几乎要裂到耳根。
“掌柜的是爽快人。”苏绣棠的声音依旧平和,“这‘寒石粉’,除了我,上月可还有人买过?”
萨阿达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闻言几乎是脱口而出:“有!有!上月也有人来买过,量不大,只要了三两……”话一出口,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笑容微敛,眼神闪烁了一下。
苏绣棠却不给他反悔的机会,指尖轻轻敲了敲桌上的银锭,发出清脆的声响:“哦?什么人会买这东西?掌柜的可还记得?”
银锭的光泽似乎晃花了萨阿达的眼。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贪念占了上风。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像是耳语:
“那人……蒙着脸,看不清模样。个子不高,有点瘦,说话声音尖细,有点像……宫里的公公。他给的银子,”萨阿达指了指桌上那锭银子,“就是这种宫里头特制的银角子,底下有小小的戳记,我认得!”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然后伸出自己的左手,比划着小指的位置:“还有!那人付钱的时候,我瞥见他左手这里……小指头缺了半截!齐根断的,伤口很旧了。”
宫内银角子!
左手小指残缺!
苏绣棠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两个特征,像两把钥匙,骤然插入了迷雾重重的锁孔。
她正要再问细节。
就在这时!
密室上方,隐约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铺子门被粗暴撞开的声音!紧接着,是杂乱的、沉重的脚步声,还有萨阿达铺子里那些瓶瓶罐罐被扫落在地的碎裂声!
萨阿达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变成了无边的惊恐。他猛地转头看向楼梯口,脸色惨白如纸。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直站在楼梯阴影处警戒的阿青,耳朵微微一动。他脸色骤变,猛地回身,一把抓住苏绣棠的手臂,低喝一声:“走!”
动作快如闪电!
他另一只手已经拔出藏在袖中的短刃,刀光一闪,不是攻向任何人,而是狠狠劈向密室另一侧土墙上一个极其隐蔽的、用货箱伪装过的通风口!
“哗啦!”
腐朽的木板应声而碎,露出后面一个黑黝黝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一股带着霉味和尘土的凉风涌了进来。
阿青根本不看萨阿达,拉着苏绣棠,毫不迟疑地钻入那个破开的洞口。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洞口黑暗中的下一秒,密室的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巨响,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冲了下来!
油灯被劲风带得剧烈摇晃。
萨阿达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一般的惨叫。
声音戛然而止。
接着,是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还有液体汩汩流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腻声音。
几道黑影在密室中快速搜索,其中一人抓起了桌上那个装着寒石粉的锡盒。为首的黑影看了一眼地上萨阿达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又看了一眼那个被破开的墙洞,眼中寒光一闪,却没有追击,只是迅速打了个手势。
黑影们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上楼梯,消失在外面铺子的嘈杂与混乱中。
整个过程,从破门到撤离,不过短短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当谢知遥安排在外围策应的暗卫,接到信号冲破西市拥挤的人流赶到“萨氏宝货”铺子时,只看到铺门大开,里面一片狼藉,货物散落一地。冲进密室,便看到胡商萨阿达倒在血泊之中,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临死前的恐惧与难以置信。他的咽喉处,一道细窄得几乎看不见的伤口,正缓缓渗出暗红色的血液。
伤口边缘整齐,没有多余的皮肉翻卷,像是被某种极薄、极利的刃具,瞬间割开。
与冰针造成的伤口,风格如出一辙。
而桌上,那枚金叶子,那锭雪花银,甚至那盏油灯,都还在。
只有那个装着寒石粉的锡盒,不见了踪影。
城南别院的书房里,琉璃灯再次亮起。
苏绣棠已经换下了那身鹅黄色云缎裙,穿回了素净的沉香色褙子。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不是因为后怕——阿青的反应足够快,撤离路线也早已规划好,他们并未与那些杀手正面遭遇。那苍白,更多是因为紧绷的心神和急速思考带来的消耗。
谢知遥坐在她对面,脸色沉凝。阿青则垂手站在一旁,低声汇报着后续暗卫探查的结果。
“萨阿达死了,喉间一剑毙命,手法干脆。铺子里的寒石粉被拿走,我们留下的金银未动。”阿青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对方行动极快,对铺子结构似乎也很熟悉,撤离路线选择的是西市最混乱的牲畜交易区,我们的人追丢了。”
苏绣棠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
画一个残缺的小指形状。
画一枚宫制的银角子。
“宫内银角子……左手小指残缺……”她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关键特征,眼神却越来越亮,那亮光深处,是冰冷的锐利,“对方反应如此迅猛,显然一直在监视着萨阿达,或者说……监视着所有可能流出‘寒石粉’的渠道。我们今日之行,恐怕从踏入西市开始,就落入了某些人的眼中。”
谢知遥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线断了,但也更清晰了。萨阿达的死,寒石粉被夺,恰恰证明这东西,以及那个‘残缺小指’的人,至关重要。对方不惜在西市当街杀人灭口,也要掐断这条线……”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对手的疯狂与狠辣,远超预期。而他们,似乎已经触碰到了某个极为敏感的核心。
苏绣棠抬起头,望向窗外。
夜色已浓,别院外是沉寂的京城。而在这片沉寂之下,权力的心脏正在黑暗中搏动。
“西市的线索断了,”她收回目光,看向谢知遥,也看向阿青,声音清晰而决断,“但方向,更明确了。”
她的指尖,最终在桌面上,重重一点。
点在了虚空之中,那个代表着皇宫的方向。
“这网,”她一字一句道,每个字都像是淬过冰,“该收到……宫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