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深绣 第14章 奠基

城西的废弃织坊静立在春雨初歇的晨雾里，斑驳的墙面上爬满了青藤，残破的窗棂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声响。锦棠推开生锈的铁门，一股陈年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深青色短打的衣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细小的尘埃。

阿青率先踏入，粗布工装上很快沾满了蛛网。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空间，最后停在仓库角落被油布覆盖的隆起物上。掀开油布，五台老式织机静静伫立，虽然梭子散落一地，织轴也多有残缺，但紫檀木的机架依然坚固。

云织快步上前，指尖轻抚过织机上一处模糊的刻痕。那是一个特殊的云纹标记，与她记忆中母亲描述的苏家织机标记如出一辙。这是二十年前的百梭织机，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据说一个熟练织工操作这种织机，效率是普通织机的三倍。

锦棠的手停在织机横梁上，那里有一处更深的刻痕，形似一朵半开的海棠。租下这里。她的声音在空荡的织坊里回响，这些织机，值得重生。

客栈老板介绍的老木匠住在城南的陋巷里。当阿青找到他时，这位老人正坐在满地木屑中雕刻一个织机零件。听到来意，他头也不抬地摆手：修不了，那些老家伙早就该进棺材了。

直到云织展开她绘制的改良图纸。老木匠的手指突然停住，他抬起浑浊的眼睛，仔细端详着图纸上精妙的构造。这是......他颤抖着接过图纸，百梭织机的传动系统改良？

加上新的张力调节装置。云织指着图纸上的几处细节，可以让织造过程更平稳，减少断线。

老木匠猛地站起身，木屑从衣襟上簌簌落下：我修！不要工钱，只要让我参与改造。

铁匠张的铺子里炉火正旺。这个粗壮的汉子看着云织绘制的精钢梭子图纸，浓眉紧锁。这么薄的钢片，还要打出这些孔洞......他摇着头，却又忍不住再次端详图纸，有意思。

三天后，当铁匠张送来第一批钢梭时，连老木匠都为之惊叹。那些梭子比传统的木梭轻了一半，边缘打磨得光滑如镜，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改造工作进行到第五日，一群不速之客闯入了织坊。为首的是陈记的管家，他抖开一卷泛黄的契约：这织坊的地契有问题，你们必须立即停工！

阿青当夜潜入府衙档案库，在尘封的卷宗里找到了真相：那份契约根本就是伪造的。但没等他带着证据回来，铁匠张已经带着徒弟们手持铁锤守在织坊门口，老木匠也请来了左邻右舍作证。

这织坊废弃十年，从来没人来认领过！一位老邻居颤巍巍地指着陈记管家，你们现在跳出来，分明是看不得别人好！

客栈老板请来了织造商会的调解人。在一片谴责声中，陈记的人灰溜溜地撤走了。然而更让人意外的是，围观人群中走出三位中年女子。

我们以前在江宁织造学过百梭机。为首的妇人说道，陈记把我们赶出来后，我们已经三年没碰织机了。

修复一新的织坊在第七日清晨迎来了第一批织工。十台经过改良的百梭织机整齐排列，新糊的窗纸透进柔和的晨光。云织仔细检查每台织机的调试情况，老木匠跟在她身后，不时用工具做着微调。

当第一匹锦缎在新织坊下线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匹流光织金锦在晨光中泛着梦幻般的光泽，质地比在小院织造的样品更加均匀细腻。

老木匠抚摸着流畅运行的织机，眼中闪着泪光：二十年了......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百梭机重生。

铁匠张拿起一个刚刚使用过的钢梭，仔细检查着磨损情况：还得再调整一下钢的配方。

夜幕降临时，新建的账房里点亮了油灯。锦棠正在核算这个月的成本，阿青悄无声息地送来热茶。透过新糊的窗纸，可以看见织坊里依然灯火通明，夜班织工们正在为官府的订单赶工。

云织推门进来，手中拿着明日的工作安排。三位新来的织工已经完全熟悉了改良后的织机，效率比预期高出两成。

按照这个进度，官府的订单可以提前五日完成。云织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而且质量比样品更好。

锦棠望向窗外。夜色中的织坊像一头苏醒的巨兽，每扇窗户里透出的灯火都是它注视世界的眼睛。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但在织坊里，织机的声音从未停歇。

老木匠和铁匠张还在为第二批次织机的改造方案争论，三位新织工围着云织请教一个新的织法。阿青检查完夜间的安保布置，轻轻带上了账房的门。

在这个春雨初歇的夜晚，城西的织坊仿佛一颗重新开始跳动的心脏，为湖州这座织造之城注入了新的活力。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