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芙蓉花 第13章 高承安

顾芙心里自然害怕，这些人杀了不少行商，却只抓了她一人走，心里虽然焦急，却理智还存；这帮蛮子应该是见她衣着光鲜，是大户人家，绑她想当人质，让大晋和顾家来赎人。

顾芙被捆绑着，但她放在雪靴里的匕首并没有被搜走，她轻轻摇晃一下靴子，很好，匕首还在。

顾芙的脸被冰雪冷风刮得生疼，可愈疼愈清醒；她想逃走，但此刻冰天雪地，就算脱缚逃走，也会冻死在这片平原上。她依风向判断，胡人往西北走，糟了，若出了塞外，只怕她更难回家。

顾芙心中纠结，不知过了多久，天灰蒙蒙亮，但眼前仍飘洒着雪粉。

视线所及，突然出现一个村庄，房屋被烧得焦黑，一看就是被胡人屠村占领的临时据点，雪地上有脏污的血痕，道路两旁还有废弃的人尸。

顾芙被关进一间黑暗的屋子里，扔进去时，她一头撞在了墙上，疼得她双眼发黑，她龇牙咧嘴地在地上蠕动，想站却站不起来。

屋里没有光源，窗户又高，墙角有一盆炭发着暗红，她听到了咳嗽声。

“谁？”

顾芙寻着发声处，因为她的嘴被破布塞着，发出“唔唔”的声音，踉跄想爬到发声处；好半晌，她适应了黑暗，看到墙角有一名少年，身着一身猎服，只是已经破损脏污，年纪上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唔唔……”

少年看起来也受了伤，被捆了双手，他把手凑到顾芙面前，扯下了她嘴里的布，小声道：“别嚷，被听到了要挨打。”

顾芙长长呼了口气才道：“你是谁？也是被这些蛮子抓来的？”

少年观察了顾芙几眼：“我叫高承安，自然是被他们抓来的，你呢？”

“我叫顾芙，跟着商队下江南，半路被劫了。”

少年顿时没说话，看似在打量顾芙，才道：“你是江南茶商顾家千金？”

顾芙点头，哀怨道：“可能就是这个身份，我才倒霉被俘，你呢？”

少年忿忿道：“我只是和家奴出来冬猎，没想到碰上这群蛮子，哼！”

“他们是什么族？”

“听语言，应该是鞑靼人的一个分部。”

顾芙皱眉，鞑靼是北方胡人近年来最强悍的一个部族，在他们大将军蒙拓带领下，兵力更到达巅峰，完全不顾与大晋盟约，经常跨界牧马，引发边界紧张。

高承安小声道：“咱们先别轻举妄动，他们有猎狗，这里又离白玉城太远，跑出去没多久就会被追上。”

顾芙气馁叹了声，勉强坐起来，两人一起靠墙坐着。顾芙悄悄打量高承安，他身穿猎服，即使脏污破损却仍见富贵；脸上有些细小伤口，也污了一些血，但五官凌厉清隽，眉间更有一股噬人锋芒，绝不是平凡人家。

看来他和自己一样，都是人质。

高承安道：“安静待着，他们不会杀你，只要京城得了信，一定会来相救，切记不可莽撞，一定要保全性命。”

“那你呢？”

“我？”高承安隐约嗤笑一声：“我就一个庶出的，没权没势，算了，不提也罢。”

顾芙悄悄说：“我靴里有匕首，咱先把绳子给割断？”

“不急，先等待时机，别打草惊蛇。”

高承安虽说自己没权没势，但顾芙仍感觉他必定来自一个权贵之家，就像林战一样，一个人的气质是骗不了人的。

有人陪着，顾芙缩在高承安身边，禁不起一夜没睡，渐渐地头愈来愈重，竟歪在高承安肩上打起了瞌睡；高承安虽然没有林战高壮，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但还是给顾芙带来安全感。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人声，顾芙马上惊醒：“怎么了？”她睡眼惺忪，还有一些眼泪，因为手被反缚着，直接就着高承安肩头擦擦眼睛。

高承安低笑侧脸看她：“你长得真好看，像你爹还是你娘？”

“我娘。你也长得好看。”顾芙也笑。

此时突然门被打开，外头光线照进来，两人都被刺得眯起眼睛。一个高大胡人走进来，把两个面饼和雪团子扔在地上，然后走到顾芙面前，将她绑手的绳索割了，提了起来，顾芙大叫一声。

高承安喝道：“别欺负她。”

胡人说了一串话，顾芙听不懂，但见高承安奋力起身，朝那胡人撞去，甚至咬了那人耳朵，顿时胡人大吼，弃了顾芙，提起高承安就往墙上撞去！

“啊──”顾芙吓到了，忙喊：“高承安！”

“你别说话。”高承安嘴角溢出了一些血，那胡人应该是被高承安激怒了，把他拖出去，门“砰”一声关起来，但隔着门板，她听到了喝骂声及拳打脚踢的声音。

顾芙哭着大喊：“高承安！高承安！你们、你们别打他！”

为了保护她，高承安自己送上门挨打，她只能隔着门板发抖，又气又急。

不知过了多久，门又被打开，满头血的高承安被摔了进来，几乎奄奄一息，胡人站在门口哈哈大笑。

“高承安！”

“别、别怕，我……没事。”

高承安脸上被揍得五颜六色，额头肿了起来，嘴角带着血迹，对胡人说了一串话，顾芙听不懂，但胡人笑声骤止，一脸不甘，最后却愤然关门离去。

“去吃东西，给我……喝点水。”

顾芙立刻拿起地上雪团，靠在高承安的嘴边：“你为什么救我？”

高承安微楞：“你听得懂鞑靼语？”

顾芙摇头：“听不懂，但不妨碍我理解。”她一边让他吸食雪水，一边道：“那胡人想侮辱我，你大概是向他说了如果我因被辱寻死，他们一毛钱都拿不到，对方才消了侮辱我的念头。所以……为什么救我？”

高承安凝视顾芙，一脸不以为意：“算本公子怜香惜玉吧，我说了，你长得好看。”

顾芙哭笑不得，只好道：“不论如何，我出得去，也一定带你出去。”

高承安突然动了动嘴，往她手上吐出一物。

“这什么？”

“本公子赏你的，哈哈。”

竟然是一颗臼齿，是方才被打断的。

顾芙莫名被松了绳索，她拿起地上的饼，自己一口、高承安一口，两人都嚼了起来，为了能活下去，再难吃的饼，两人也得咽下去。

顾芙眼睛早红肿不堪，她靠着高承安，两人又依偎在一起。

炭火早熄，房里愈来愈冷，高承安看顾芙泫然欲泣，突然低低唱起歌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你会江南民歌？”顾芙垂首：“我娘也会唱这首。”她接着唱：“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顾芙又掉眼泪：“我娘唱歌可好听了，可惜她死了，我再也听不见她唱歌了。”

高承安沉默了片刻：“我娘也去了，留我和一个妹妹。”

她看他：“你爹不喜欢你吗？”

高承安无奈一笑：“家里都没人正眼瞧我，算了，谁都不靠才是好汉。”

顾芙道：“不怕，我瞧你也是个人才，只要出得去，本姑娘资助你，当你的金主，你想干什么我都支持。”

高承安没听过“金主”一词，但不妨碍他理解，笑起来，又龇牙疼道：“这你、你说的，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凭你给我挨一顿打、唱一支歌，我顾芙认了你这个朋友。”

顾芙声音清脆如玉，高承安瞅着她眼神清亮。

两人就这样被关着，醒醒睡睡，第二天半夜，顾芙不知睡了多久，高承安突然唤她：“芙儿，醒醒。”

顾芙惊醒，高承安嘘了一声：“外面有动静。”

果然，一仔细听，远方似乎传来一声胡人惨叫，然后斥责声、兵器声夹杂，还传来顾芙听不懂的鞑靼话；可是高承安听懂了：“好像有人来救我们了。”

他撞撞顾芙手臂：“你的匕首。”

不等高承安吩咐，她从雪靴里拿出匕首交给高承安。

高承安割开自己脚上的绳索，那匕首削铁如泥，冷不住一声：“厉害！哪来的？”

“周翊送的。”

高承安一愣：“丞相府周翊？”他嘿嘿两声：“传闻他对你颇照顾，看来是真的。说实话，周经霜是不是看上你了？他不是和杨家姑娘定了亲？”

顾芙脸上一红，睨他一眼：“别说废话，现在怎么办？”

高承安将匕首还给顾芙：“你拿好，等会儿见机行事。”

听到脚步声往他们这里走来，两人将绳索又虚虚套在高承安身上，躲在角落，刚做好，门一下被个胡人打开，朝他们说了几句就关上门，严肃守着门口。

外头声响愈闹愈大，也愈逼近他们牢房，两人心中不断打鼓，高承安一直以眼神示意顾芙，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胡人听外头声响，几度想出去帮忙，但又迟迟犹豫；顾芙直盯着胡人背影，宽大袖子里的匕首握得紧紧的。

突然──外头传来一句鞑靼话，高承安一震，胡人应了一声，正准备抽出腰间的刀，高承安立刻吼道：“现在！”

也许是上辈子的苦练被刻进了骨子里，顾芙几乎是同一时间窜起，拿刀在手，和高承安冲上前，胡人先是一愣，正要抬脚去踢高承安，顾芙已经整个人撞上去，将匕首刺进胡人胸膛。

胡人大吼一声，一巴掌将顾芙挥开，匕首离胸，鲜红温热的血立刻涌出来，喷了顾芙一脸；刀没刺中心脏，高承安怒吼道：“去死！”

胡人力大无穷，虽不住抽搐，但彷佛发疯的虎，直扼住高承安的脖子，将他往墙上撞去，顾芙因那一扫脑袋嗡嗡作响，但见高承安命在旦夕，又努力晃着腿站起来。

高承安被扼住脖子，胀红着脸，嘶哑喊道：“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