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神也是人 第4章 时间的伟丽

虚无之中，时间失去了刻度。

周文从又一次悔恨的沉沦中醒来时，领域壁上闪烁的过往碎片已不再像从前那般刺眼。他缓缓起身，神躯不再因失控的神力而扭曲，体表那些怪异的金色纹路蛰伏在皮肤之下，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起伏，竟有了一种奇异的韵律。

不知在这片囚笼中挣扎了多少个日夜，从最初的疯狂冲撞、绝望嘶吼，到后来的麻木沉沦，再到如今的平静审视，周文终于在无尽的痛苦中，摸索出了掌控神力的法门。

最初，他只是被动承受神力的反噬，每一次失控的能量冲击，都像是在他的神躯与灵魂上刻下烙印。但久而久之，他发现这些力量并非完全不可控——它们如同脱缰的野马，看似狂躁，实则能通过意志引导。他开始尝试在神力冲撞时，用意识顺着能量流动的轨迹梳理，如同农夫疏导泛滥的河水，而非强行阻拦。

这个过程痛苦至极。无数次，他刚要抓住能量的脉络，就被反噬的力量震得经脉寸断，神血喷洒在领域壁上，瞬间被屏障吸收。但他没有放弃，世界毁灭的画面、父母模糊的笑脸、人群绝望的哀嚎，这些既是他的罪孽，也成了他坚持下去的动力。他必须掌控这股力量，不仅是为了打破囚笼，更是为了重塑世界，弥补自己犯下的滔天过错。

“呼——”

周文盘膝而坐，双目紧闭，灵台一片清明。他刻意驱散了盘踞在心头的悔恨之意，那些翻涌的负面情绪如同退潮的海水，暂时隐没在意识的深处。他知道，此刻的平静是暂时的，但唯有保持绝对的清醒，才能精准感知神力的每一丝流动。

他伸出右手，掌心缓缓浮现出一缕淡金色的神力。与从前的狂暴不同，这缕神力此刻温顺得如同丝线，在他的指尖缠绕、盘旋，随着他的意志变幻成各种形态——时而化作利刃，锋芒毕露却不伤及自身；时而化作护盾，晶莹剔透却坚不可摧；时而化作溪流，轻柔地流淌在他的四肢百骸，滋养着他的神躯。

“还不够。”周文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执着。

他开始加大神力的输出，掌心的金色丝线迅速汇聚，化作一团拳头大小的能量球。这一次，他没有像从前那样任由能量膨胀，而是用意识不断压缩、凝练。能量球的体积越来越小，光芒却越来越盛，周围的空间被压迫得微微扭曲，发出细微的嗡鸣。

曾经，他就是因为无法掌控这种压缩后的力量，才导致能量失控，毁了整个世界。如今，他必须做到收放自如。

汗水从周文的额角滑落，并非疲惫，而是极致专注下的生理反应。他能清晰感受到能量球内部蕴含的恐怖威力，那是足以再次撕裂空间的力量，但此刻，这股力量被他牢牢锁在掌心，如同温顺的宠物。

“散。”

他轻声开口，能量球瞬间化作漫天金粉，均匀地散布在领域内，随后又顺着他的呼吸，重新汇入他的体内，没有一丝浪费，也没有一丝失控。

周文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抹欣慰。他终于做到了，能够像操控自己的手臂一样，随意调动这股神明赐予的力量。他站起身，在领域内踱步，每一步落下，都有淡淡的金色光晕在脚下绽放，随后又悄然消散。他抬手，领域内的金色神力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围绕着他旋转、飞舞，如同星河环绕。

他尝试着构建物体。先是一朵花，金色的神力汇聚成花瓣、花茎、花蕊，一朵栩栩如生的金色花朵出现在他手中，花瓣上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纹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接着是一杯水，清澈的液体在神力的包裹下成型，晶莹剔透，晃动时还能听到清脆的声响。

最后，他尝试构建一个人的轮廓。

神力涌动，一个模糊的人形逐渐成型。周文的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父亲的模样——父亲总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角有细密的皱纹。他试图让这个人形更清晰，让那笑容更真实，但不知为何，当神力要勾勒出面部细节时，他的意识却出现了一丝滞涩。

“怎么回事？”周文皱起眉头，集中精神再次尝试。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那个人形的面部始终模糊不清，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他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烦躁，下意识地加大了神力的输出，可结果依旧如此。不仅如此，他发现自己脑海中父亲的面容，似乎也变得有些模糊，不像从前那般清晰可辨了。

“是我不够专注吗？”

周文甩了甩头，将这丝疑虑压了下去。他认为是自己对力量的掌控还不够纯熟，只要继续训练，总能完美复刻出曾经的一切。他没有多想，转身开始了更严苛的训练。

他在领域内构建出山川、河流、城市的雏形，用神力模拟风雨雷电，尝试掌控自然的法则。他将曾经毁灭世界的能量珠再次凝聚，这一次，他能将能量精准控制在极小的范围，让其在掌心爆炸，却不会波及自身分毫。他甚至开始尝试修改领域内的微小规则，比如让飘落的金粉在空中停留更久，让构建的水流逆向流淌。

绝对领域没有时间的概念，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但周文的力量越来越强，掌控也越来越娴熟。他不再需要刻意压制神力，那些磅礴的能量如同与生俱来的本能，随叫随到，精准无比。他能在瞬间构建出一座繁华的城市，也能在眨眼间将其拆解成最基本的能量粒子。

他的灵台始终保持着清净，悔恨之意被他刻意压制在意识的最深处，几乎不再浮现。他以为这是掌控力量的必然结果，是自己变得强大、变得成熟的表现。他沉浸在力量提升的快感中，每一次突破都让他感到兴奋。

他开始规划打破囚笼的方案。

这个绝对领域是他以自身知识为基、用神力构建而成，规则由他而定。当初他设定的“绝对禁锢”，核心在于“以创造者的认知为界”。如今，他的认知早已超越了当初构建领域时的水平，对力量、对空间、对规则的理解，都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当初我融合了物理力场、空间禁锢与玄学结界的概念，却忽略了能量与规则的相互转化。”周文站在领域壁前，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透明的屏障。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不再像从前那般冰冷坚硬。

他能清晰感受到领域壁的能量流动轨迹，那些曾经坚不可摧的规则，此刻在他眼中变得有迹可循。他微微一笑，调动体内的神力，不再是强行冲撞，而是化作无数细小的能量丝，顺着领域壁的能量轨迹渗透进去。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周文轻声说道，神力如同钥匙，精准地嵌入领域规则的缝隙中。他没有试图破坏规则，而是顺着规则的脉络，引导着能量流动的方向。领域壁上的光芒开始闪烁，原本稳定的屏障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这是他无数次尝试后找到的方法——不是打破规则，而是利用规则，改写规则。

随着神力的持续引导，领域壁上的透明屏障开始出现裂痕，但这些裂痕并非破坏性的，而是如同水波纹一般，不断扩散、融合。周文能感觉到，领域的规则正在被他一点点改写，“绝对禁锢”的概念正在被“可由创造者意志解除”所取代。

成功近在眼前。

周文心中涌起一丝期待。他想象着打破囚笼后，第一时间就去重塑世界，让一切回到原点。他要找到父母，告诉他们自己的忏悔，弥补曾经的过错。

可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闪过：“重塑世界，复活父母……真的有必要吗？”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突兀，如此陌生，让周文自己都愣住了。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曾经，复活父母、重塑世界是他支撑下去的唯一信念，是他忍受无尽痛苦、刻苦训练的全部意义。可现在，当他真正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当打破囚笼近在咫尺时，这个信念却变得模糊起来，甚至让他感到一丝……累赘？

“怎么会这样？”周文喃喃自语，心中涌起一丝恐慌。

他下意识地去回想父母的面容，去回想当初失去他们时的痛苦，可那些情感却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变得遥远而模糊。他能记得自己毁了世界，记得自己犯下了罪孽，却再也无法感受到当初那种撕心裂肺的悔恨与痛苦。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经摧毁了一切，如今却拥有了重塑一切的力量。可他的心中，却没有了当初的急切与渴望。

他不知道的是，在无尽的时间里，他虽然靠着神明的庇佑，没有被神力同化，保住了自己的意识，却付出了另一种代价。神力是冰冷的、无情的，是超越凡人生死情感的存在。长期与这样的力量为伴，长期压制自身的情感，让他的人性在一点点流失，情感在慢慢淡化。

那些曾经让他痛不欲生的悔恨，那些支撑他前行的执念，那些温暖的亲情与愧疚，都在神力的侵蚀下，如同冰雪消融在暖阳中，渐渐消散。

他以为自己是在掌控力量，却不知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力量改变了本质。

周文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丝诡异的念头。“一定是我太专注于训练，忽略了情感的培养。”他这样告诉自己，“等打破囚笼，重塑世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重新集中精神，继续引导神力改写领域的规则。领域壁上的波动越来越剧烈，裂痕越来越大，透进来的虚无之光也越来越亮。

“差不多了。”周文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他调动全身的神力，汇聚于掌心，朝着领域壁上裂痕最密集的地方轻轻一推。

“咔嚓——”

一声清脆的声响，如同玻璃破碎的声音，在虚无中回荡。绝对领域的屏障瞬间崩塌，化作漫天金色的碎片，消散在无尽的黑暗中。

周文站在虚无之中，感受着久违的“自由”。没有了领域的禁锢，神力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鸟儿，在他体内欢腾地流淌。他能感受到周围虚无空间的每一丝波动，能感知到遥远之处的能量轨迹。

他成功了，他打破了自己构建的囚笼。

按照曾经的计划，他应该立刻着手重塑世界，复活父母。可此刻，他却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曾经无比清晰的目标，此刻却变得模糊不清。复活父母？重塑世界？这些事情似乎变得不再重要，甚至让他感到一丝无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掌心的金色神力依旧璀璨。他能轻易构建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世界，能让所有死去的人复活，可他却没有了当初的冲动。

为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那些曾经的情感，那些曾经的执念，那些支撑他走过无尽黑暗的动力，都消失不见了。

他成了真正的“伪神”——拥有神明的力量，却失去了人的情感；打破了物理的囚笼，却陷入了精神的荒芜。

虚无之中，周文孤零零地站着，金色的神力在他周身环绕，却照不亮他空洞的眼眸。他拥有了重塑一切的力量，却再也找不回当初想要重塑一切的理由。

他不知道，这才是神明赐予他的，最残酷的惩罚。

没有悔恨，没有痛苦，没有渴望，没有执念。只剩下无尽的力量，和永恒的孤寂。

周文缓缓抬起头，望向虚无的深处。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重塑世界？似乎没必要。寻找新的乐子？似乎没兴趣。

他只是静静地漂浮在虚无中，感受着体内磅礴的神力，感受着心中的一片荒芜。

曾经，他渴望被世界认可，渴望成为神，渴望掌控一切。如今，他做到了，却发现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他的身体还在，力量还在，意识还在，可那个曾经的周文，那个会为了钱发愁、会为了父母流泪、会为了悔恨痛苦的周文，已经在无尽的时间和神力的侵蚀下，彻底消失了。

虚无之中，只剩下一个拥有神明之力，却失去了人生意义的伪神，在永恒的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漂浮着。他打破了囚笼，却永远失去了救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