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剑，可断天门 第89章 魏利故事

黑风新城的运转日渐步入正轨。魏利的货栈与农庄生意兴隆，为新城带来了稳定的物资与税收；叶盛与青凌训练的新兵已初具战力，城防体系愈发完善；紫璎打理的集市熙熙攘攘，吸引了更多行商；吴成则乐呵呵地处理着各项庶务，将萧寒陵的各项政令落实到底层。整个城池，如同一台上了油的精密器械，虽然部件尚且粗糙，却已能顺畅运转，散发出勃勃生机。

这一日，处理完一批关于城外水利修缮的文书后，已是黄昏时分。魏利难得主动来到镇守府，邀请萧寒陵：“萧镇守，近日诸事顺遂，魏某新得了一坛江南来的陈年花雕，滋味醇厚。不知镇守可否赏光，移步寒舍，小酌几杯，也算……庆贺一番？”他脸上依旧是那副精明的笑容，但眼神中少了几分平日的算计，多了些许真诚的邀请。

萧寒陵略感意外。他与魏利合作以来，公私分明，除了必要的公务洽谈，几乎从无私下往来。魏利此举，似乎有意拉近关系。他沉吟片刻，想到近日魏利确实为新城出力不少，且《弈心诀》也未感应到任何恶意，便点头应允：“魏老板盛情，却之不恭。请。”

魏利的“寒舍”，实则紧邻着他的货栈，是一处收拾得极为干净利落的小院。院中并无过多奢华装饰，但一应家具器物皆用料扎实，摆放井井有条，透着一股实用主义的精致。厅堂内，一张红木圆桌上已摆好几样精致小菜，虽非山珍海味，却看得出是用了心思的。那坛花雕泥封已开，浓郁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

“镇守请坐，粗茶淡饭，不成敬意。”魏利热情地招呼萧寒陵入座，亲自为他斟酒。琥珀色的酒液注入白瓷杯中，香气愈发诱人。

两人举杯对饮。初时，话题依旧围绕着新城的各项事务——货栈的运营、农庄的收成、未来商路的拓展等等。魏利侃侃而谈，分析利弊，展望前景，言语间充满了商人的敏锐与远见。萧寒陵则静静聆听，偶尔插言几句，皆切中要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魏利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脸上的精明神色慢慢被酒意染上一抹潮红，眼神也开始有些飘忽。他再次给萧寒陵斟满酒，又给自己满上，端起酒杯，却没有立刻喝，而是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忽然叹了口气。

“萧镇守啊，”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您说，这人活着，图个啥呢？”

萧寒陵心中微动，知道对方可能要吐露些真心话了，便顺着他的话道：“人各有志。有人图名，有人图利，有人图个心安。”

“图利……图利……”魏利喃喃重复着，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哈出一口酒气，苦笑道：“是啊，我魏利这一辈子，就图个‘利’字！在很多人眼里，我就是个钻钱眼儿里、唯利是图的小人，对吧？”他看向萧寒陵，眼神有些复杂。

萧寒陵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平静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魏老板经商有道，造福一方，亦是本事。”

“取之有道……造福一方……”魏利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萧镇守，您……您这样的人物，恐怕想象不到，人饿极了，是什么滋味吧？”

他不等萧寒陵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下去，语速越来越快，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情绪：“我小时候……家里穷，是真穷啊！黄河发大水，淹了庄稼，颗粒无收。爹娘带着我们兄妹三个逃难出来……那一路，树皮、草根、观音土……什么都吃过。我最小，饿得哭都哭不出声……我娘……我娘为了省下一口吃的给我们，自己活活饿死了……就死在我眼前……”

他的声音哽咽了，手指用力捏着酒杯，指节发白：“我记得……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我饿得实在受不了，偷了地主家看门狗的半块窝头……被抓住，打得半死……那时候我就发誓，我魏利，这辈子，再也不要挨饿！再也不要让我在乎的人挨饿！”

他又灌下一杯酒，眼圈泛红：“后来，机缘巧合，跟了个老行商当学徒，什么都干，什么都学。我比别人都能吃苦，比别人都肯动脑子，因为我怕啊！我怕再回到那种饿得眼冒金星、看着亲人死去的日子！所以，我拼命赚钱，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攒……我知道我精明，我算计，别人说我冷血，说我唯利是图……我都认！因为只有钱，只有攥在手里实实在在的钱和产业，才能让我觉得安全！才能让我觉得，我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他抬起头，看着萧寒陵，眼神不再是那个精明的商人，而像一个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脆弱内心的普通人：“我拼命赚钱，给我爹修了最好的坟，给我哥娶了媳妇，给我妹置办了丰厚的嫁妆……我现在有的是钱，吃穿不愁……可是，可是我娘……她再也吃不到了……”两行浊泪，终于从这个平日笑得像尊弥勒佛的商人脸上滑落。

萧寒陵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他没想到，这个看似一切向“利”看齐的商人，内心深处竟藏着如此惨痛的过往和沉重的执念。他的守财，他的精明，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源于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自我保护，是一种对过去苦难的恐惧和对抗。这并非天生的贪婪，而是被残酷现实扭曲了的、对生存保障的极致渴望。

“魏老板，”萧寒陵端起酒杯，敬了他一杯，语气诚挚，“往事已矣，尊堂在天之灵，若见你如今成就，必感欣慰。你以己之力，护得家人周全，已是尽了人子之责，了不起。”

魏利用袖子擦了把脸，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让镇守见笑了……这人一喝多，就管不住嘴……这些话，我憋了多少年了，从来没跟人说过……”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恢复平日的镇定，但眼神中的那层坚硬外壳，已然出现了裂痕。

他看着萧寒陵，忽然道：“萧镇守，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魏利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像您这样，身负大能力，却真心实意为一方百姓谋出路的……太少见了。大多数当权的，要么贪得无厌，要么庸碌无为。我选择在黑风新城投入这么多，固然是看好这里的潜力，但更重要的……是看好您这个人。”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酒后的真诚，也带着商人的最后一丝清醒：“我觉得，跟着您干，心里……踏实。至少，您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把我们这些商人往死里坑。”这话，既是认可，也是一种试探性的表态。

萧寒陵听出了他话中的意味，微微一笑：“萧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黑风新城非我一人之城，乃是所有愿意在此安居乐业者共同之城。唯有诚信相待，方能长久。”

“好！好一个问心无愧！诚信相待！”魏利似乎被这句话触动，激动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杯道：“就冲您这句话，魏利……以后定当竭尽全力，助镇守将这黑风新城，建成北疆第一繁华之地！来，干！”

这一杯下肚，魏利彻底醉了，趴在桌上，嘴里还含糊地念叨着：“娘……有肉吃了……不怕饿……”

萧寒陵看着醉倒的魏利，心中感慨万千。他示意魏利的随从将其扶去休息。结账时，他自然地从怀中取出钱袋——尽管魏利一再声称是他请客，但萧寒陵坚持由镇守府支出，公私分明。

离开小院，走在已是华灯初上的黑风新城街道上，晚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萧寒陵回想起魏利醉酒后的真言，对“利”之一字，有了更深的理解。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这“利”字背后，又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悲欢与无奈？

他抬头望向星空，心中那份“担当”之感，愈发沉重，也愈发清晰。守护这座城，守护城中每一个像魏利这样，有着各自故事和期盼的人，或许，这便是他修行之路的意义所在。而魏利这颗原本纯粹的“利”字当头的棋子，似乎也开始因为这份“担当”，而悄然发生着不易察觉的偏移。只是这偏移最终会指向何方，此刻，尚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