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剑，可断天门 第5章 遵循本心

剑冢的“悟道日”，是每年一度最重要的盛事。

这一日，所有内门弟子，乃至部分表现优异的外门弟子，皆有资格进入“剑痕谷”。谷内留有剑冢历代先贤悟剑、试剑时留下的无数剑意刻痕，据说甚至有开派祖师的剑道真意残留其中。在此悟道一日，堪比平日苦修一年，是无数剑修梦寐以求的机缘。

悟道日前夕，剑冢上下便弥漫着一股肃穆而激动的气氛。弟子们纷纷擦拭佩剑，调整气息，力求以最佳状态迎接这次机缘。连一向清冷的叶盛，眼中也难得地掠过一丝期待。

“殿下，明日悟道日，您务必准时前往剑痕谷。”叶盛郑重地对萧寒陵说道，“谷口开启仅有半个时辰，过时不候。这是莫大机缘，或可助您奠定剑道根基。”他甚至已经为萧寒陵准备好了一柄质地精良、但并未开刃的入门长剑，意思再明显不过。

连平日里对修炼能躲则躲的老刘，也难得地正经起来，围着萧寒陵絮叨：“殿下，听叶小哥一句劝吧！那可是剑痕谷啊！老奴虽然不懂剑，但也知道那是了不得的地方。您去看看，说不定就看对眼了呢？就算不看剑，感受感受气氛也好啊！总比您整天闷在这书堆里强不是？”他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替萧寒陵整理衣袍，仿佛要送他上考场。

萧寒陵坐在窗边，手中依旧捧着一卷泛黄的古籍，目光却有些飘忽。他知道叶盛是为他好，老刘的关心也发自肺腑。这“悟道日”对剑冢弟子而言，确实是天大的机缘。他并非不心动，但也清楚地知道，那条万人向往的、刻满剑痕的道路，并非他的道。

他的道，在书卷的字里行间，在那一局惨败却让他豁然开朗的棋局之中，在他内心深处对《弈心诀》与《无垢观》融合的探索里。去剑痕谷，感受那浩瀚磅礴的剑意，或许能让他瞬间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更可能扰乱他刚刚明晰的“修心”之路，甚至可能让他不自觉地去模仿、去追随，从而迷失自我。

他看着叶盛眼中的期待，看着老刘脸上的忧色，心中轻叹。他实在不忍心一再拒绝这些真正关心他之人的好意。

“好，我知道了。”萧寒陵合上书卷，对叶盛和老刘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明日我会准时去的。”

叶盛松了口气，老刘更是喜笑颜开，仿佛萧寒陵不是去悟道，而是要去娶媳妇一般高兴。

翌日清晨，朝阳初升，霞光万道。悠远浑厚的钟声响彻整个剑冢山门。无数弟子身着整洁的剑袍，神情肃穆，如同朝圣般，向着后山剑痕谷的方向汇聚。人流如织，却鸦雀无声，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和若有若无的激动呼吸。

叶盛一早便来等候，见萧寒陵依旧是一身素雅青衫，并未佩戴他准备的长剑，微微蹙眉，但终究没说什么。老刘将萧寒陵送到藏书阁门口，千叮万嘱：“殿下，用心感悟！莫要辜负了这番机缘！”

萧寒陵点头，随着叶盛融入人流。他感受着周围澎湃的剑意和激昂的情绪，内心却异常平静。走到一个岔路口，前方是通往剑痕谷的宽阔主路，人流汹涌；另一条，则是一条蜿蜒向侧后方山峦的幽静小径，路口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以朱砂写着四个凌厉的大字——“紫竹林禁地，擅入者严惩”。

就在叶盛注意力被前方几位同门吸引，短暂回身寒暄的刹那，萧寒陵脚步微微一错，如同游鱼般悄无声息地脱离了主流，拐上了那条通往禁地的小径。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随意踱步，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有几个弟子看到他走向禁地方向，也只是投来疑惑的一瞥，并未多想，毕竟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剑痕谷。

一踏入小径，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外界的喧嚣与剑意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寂静。空气清新沁脾，带着竹叶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举目望去，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紫色竹林。竹干并非寻常翠绿，而是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深紫色，竹叶则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辉，风吹过，竹涛阵阵，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宛如天籁。

这里感受不到丝毫剑冢应有的锋锐剑气，只有一种宁静、祥和、令人心神安定的气息。萧寒陵体内的《弈心诀》与《无垢观》自发缓缓运转，感觉通体舒泰，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信步向竹林深处走去，并未刻意寻找什么，只是随心而行。脚下的落叶松软，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小片林间空地，空地上，竟然又有一张石桌，两个石凳。

而石凳上，那位在藏书阁密室与他下棋的灰衣老者，正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里，面前石桌上摆放的，不是棋盘，而是一套粗陶茶具，茶香袅袅。

“来了？”老者抬起头，依旧是那副慈和的笑容，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来，“剑痕谷万剑齐鸣，气象万千，你不去凑那热闹，反倒来老夫这清冷之地，所为何求？”

萧寒陵走到老者对面，坦然坐下，自己拿起陶壶，给老者斟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机缘虽好，非我所求。心中有些许困惑，觉得或许来此，能得解答。看来，晚辈的感觉没错。”

老者呵呵一笑，品了口茶：“哦？有何困惑？”

萧寒陵沉吟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剑冢之道，在于凝练剑意，淬炼剑心，以手中之剑，斩破虚妄。此道至刚至强，晚辈敬佩。然晚辈之道，似乎更在于‘感知’与‘理解’。我读百家之言，观星象演变，甚至与人弈棋，皆是为了理解这世间运行的‘理’与‘势’。我想知的，是剑为何能斩断万物，而非仅仅是斩断万物之技。今日剑痕谷中，万千弟子皆在感悟先贤之‘剑迹’，晚辈却想，感悟先贤悟剑时之‘心境’，或许更为重要。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老者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妙哉！常人见剑是剑，你见剑非剑。剑痕谷中，万人悟道，悟的是前辈留下的‘答案’。而你，却想找到产生这些‘答案’的‘问题’本身。这条路，更难，也更接近本质。”

他放下茶杯，指着周围的紫竹林：“你看这片紫竹，可觉得它与剑冢格格不入？”

萧寒陵点头：“是。此处宁静祥和，无半分杀气剑意。”

老者道：“此竹名为‘静心紫竹’，其性至柔至静，能安神定魄，涤荡心尘。剑冢创派祖师当年在此植下此竹，并非为了练剑，而是为了‘养剑’。养的不是手中之剑，而是心中之剑。刚极易折，弦紧易断。剑道一途，若只知进，不知退；只知刚，不知柔；只知杀伐，不知涵养，终是落了下乘，难窥至高境界。”

他看向萧寒陵：“你拒绝剑痕谷，选择来此，便是潜意识里感知到了这一点。你的《弈心诀》与《无垢观》，便是你的‘静心紫竹’。它们让你在万千诱惑和道路面前，保持灵台清明，看清自己的本心。这，便是你最宝贵的‘机缘’，远胜谷中任何一道剑意传承。”

老者的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彻底解开了萧寒陵心中的迷雾。他之前的选择是凭直觉，此刻却从道理上彻底明晰、坚定了。他的路，没有错！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品茶，听着风吹竹叶的声音。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变得缓慢而充盈。

日头渐渐西斜，剑痕谷的方向传来隐隐的波动，悟道日似乎接近尾声。

萧寒陵起身，对着老者深深一揖：“多谢先生解惑，晚辈受益匪浅。”

老者微微颔首：“去吧。记住今日之言。剑冢很大，不止有剑痕谷。你的道，也在其中，待你自行发现。”

萧寒陵再次行礼，转身沿着来路返回。当他走出紫竹林，回到岔路口时，正好遇到悟道结束、人流散归的弟子们。众人脸上或欣喜，或沉思，或遗憾。

叶盛也在人群中，看到萧寒陵从禁地方向走来，脸色一变，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责备和后怕：“殿下！您去了哪里？那是禁地！您可知擅闯的后果？”

萧寒陵看着叶盛关切而焦急的眼神，心中微暖，笑了笑，轻声道：“只是随处走了走，看看风景。让叶兄担心了。”

老刘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拉着萧寒陵上下打量：“哎呦我的殿下哟，您可算回来了！老奴在谷口等了好久都没见着您，可急死了！怎么样？悟道可有收获？”他挤挤眼，暗示萧寒陵随便说点感悟搪塞过去。

萧寒陵望向那片在夕阳下泛着紫金色光辉的竹林方向，目光深邃而平静，轻轻说道：“收获良多。我似乎……更明白自己该往哪里走了。”

他的心中，一片澄澈。剑冢的悟道日结束了，但他的悟道，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