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剑，可断天门 第190章 怀疑之弦

帝都，皇城，养心殿偏殿。

此处不如正殿庄严开阔，却更为私密。窗棂紧闭，遮住了外面明媚得过分的春光，也隔绝了隐约传来的、属于这座庞大宫殿群的、永不止息的低语与回响。殿内只点了几盏宫灯，光线昏黄，将萧洵的身影投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拉得很长，也透着一股难言的孤寂。

他未着龙袍，只穿了一身玄色常服，腰间束着玉带，坐在紫檀木御案后。案上堆积的奏折比往日少了许多，但每一本都更厚，墨迹更新。他手中执着一支朱笔，却并未批阅，只是无意识地在指尖转动，目光落在摊开在面前的一封密函上，眼神深邃，眉宇间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与……一丝极力压抑的锋芒。

密函来自江南，是靖海侯凌不惑的亲笔。信中详述了江南漕运、盐税、以及几处关键水师营的最新人事调整与掌控情况，言语隐晦，但意思明确：江南基本盘，已然稳固。信末，舅舅用了一种他们之间约定的、极其隐晦的暗语，询问他“北地苦寒，炭火可足？”，实则是在关切他于帝都的处境与下一步打算。

炭火？萧洵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帝都的“炭火”，何止不足，简直是冰窟！国师玄玑子一党，经过黑风城之事，气焰愈发嚣张。借着“剿魔不力”、“逆贼潜逃”的由头，在朝堂上屡屡发难，清洗异己，安插亲信。六部之中，户部、兵部、吏部要职，已有多处被其门生故旧把持。连他这皇帝的旨意，出了宫门，有时也会被刻意拖延、曲解，乃至阳奉阴违。

更让他心寒的是后宫。妲己依旧宠冠六宫，温柔小意，对他关怀备至。但不知为何，他渐渐觉得，那倾国倾城的笑靥背后，总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她不再像从前那般，偶尔会流露出对朝政的“天真”好奇，反而变得异常“懂事”，只谈风月，不论国事。可越是如此，他心中那根名为“怀疑”的弦，就绷得越紧。他派去暗中调查苏全忠下落、以及“惑心狐佩”来源的影卫，如同石沉大海，了无音讯。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陛下，” 内侍省掌印太监高无庸悄无声息地走近，压低声音禀报，“国师在殿外求见，说有要事启奏。”

萧洵眼神一凝，手中朱笔停下：“宣。”

片刻，国师玄玑子缓步而入。他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玄色道袍，仙风道骨，手持玉拂尘，行走间不带丝毫烟火气。见到萧洵，他躬身行礼，态度恭谨，挑不出一丝错处。

“国师平身。有何要事？”萧洵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启奏陛下，”玄玑子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萧洵，“北疆急报。鲁直将军麾下先锋，于三日前，在苍茫山死域外围百里处，再次遭遇那魔头李不悔袭击。此次魔头似是因故狂怒，凶威更盛，先锋营折损过半，鲁将军不得不再次后撤百里扎营，呈请朝廷增派高手与粮秣援军。”

萧洵心中一动，李不悔再次主动袭击朝廷大军？这魔头不是一直龟缩在死域之中吗？因何“狂怒”？他面上不动声色：“魔头凶顽，鲁将军辛苦了。增兵一事，兵部与户部可曾议出章程？”

“兵部与户部已然会商，”玄玑子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然国库空虚，北疆转运艰难，一时难以筹措大军所需。且……朝中亦有议论，认为那魔头盘踞死域，并无北上之意，鲁将军大军陈兵边境，耗费甚巨，却迟迟未能建功，恐非长久之计。不若……暂缓攻势，以锁困为主，待其自毙，或待时机成熟，再行雷霆一击。”

“暂缓攻势？”萧洵眉梢微挑，“国师之意，是放任那魔头不管？那黑风城逆贼萧寒陵又当如何？”

玄玑子垂下眼帘：“陛下明鉴。魔头李不悔，乃萧寒陵昔日客卿，其魔性大发，萧寒陵难辞其咎。然据探子回报，萧寒陵及其党羽，已于月前逃离黑风城，潜入北地更深处，目前行踪成谜。北地广袤苦寒，追剿不易。当务之急，乃稳固朝局，充实国力，待内部安定，再图北伐，方为上策。此时若倾举国之力，远征不毛，恐生内变。”

句句在理，冠冕堂皇。稳固朝局？充实国力？萧洵心中冷笑，只怕是趁机揽权，清除异己才是真！待“内部安定”？等你们把朝堂上下都换成国师党羽，朕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届时还谈何“北伐”？

但他没有立刻反驳。如今朝局，国师势大，硬顶无益。他需要时间，需要暗中布局，更需要……等待北地的消息。

“国师老成谋国，所言甚是。”萧洵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既如此，便依国师所奏。传旨鲁直，暂且固守，不得冒进。着兵部、户部，妥善安置前线将士，抚恤伤亡。至于增兵援饷之事……容后再议。”

“陛下圣明！”玄玑子躬身，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色，“老臣还有一事。近闻江南漕运似有迟滞，盐税亦有亏空，恐影响京畿用度。老臣门下有几名精通钱粮算术的弟子，或可为陛下分忧，前往江南稽查……”

来了！萧洵心中一凛。爪子终于要伸向江南了！江南是舅舅凌不惑的地盘，也是他如今唯一能倚仗的外部力量与钱粮来源，绝不容有失！

“江南之事，朕自有考量。”萧洵打断了他，语气微沉，“靖海侯坐镇江南多年，劳苦功高，朕信得过他。些许迟滞亏空，或有缘由，不必小题大做。国师弟子，还是留在京中，为朕参详道法，调理阴阳更为妥当。”

玄玑子抬起头，与萧洵目光对视一瞬。萧洵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玄玑子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垂下眼帘：“是，老臣遵旨。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老臣告退。”

“嗯，国师慢走。”

看着玄玑子退出殿外的背影，萧洵脸上那层平静的面具缓缓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他放在御案下的手，缓缓握紧，指甲陷入掌心。

不能再等了。被动防守，只会被一步步蚕食殆尽。他必须主动出击，拿回属于帝王的权柄！

“高无庸。”

“老奴在。”

“传朕口谕，”萧洵声音低沉，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密召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正、翰林院掌院学士李文清、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赵刚，今夜子时，于西苑‘观星台’见朕。记住，要绝对隐秘。”

“是！”高无庸心头一颤，低声应下。这三人，皆是朝中清流或掌握实权、且与国师一党不甚和睦的重臣。陛下……终于要有所动作了！

“另外，”萧洵顿了顿，补充道，“让‘影卫’加大力度，给朕盯紧国师府、凤仪宫，以及所有与这两处往来密切的官员府邸。一应动静，无论巨细，每日密报。还有，之前派去查苏全忠和那玉佩的人……让他们撤回来吧，换一批生面孔，从江南靖海侯府那边调来的好手接手，继续查，但要更小心。”

“遵旨。”高无庸躬身退出，轻轻带上殿门。

殿内重归寂静。萧洵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寒陵的面容。弟弟，你现在，到底在何处？是否安好？哥哥这边……也很艰难啊。但哥哥答应你，一定会尽快扫清障碍，接你回家！

他睁开眼，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这条路布满荆棘，但他已无退路。为了寒陵，为了这萧氏江山，也为了……对母后的承诺。

与此同时，凤仪宫深处，那间永不熄灭暖香、却更显幽邃的寝殿内。

苏妲己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着轻纱，慵懒地侧卧在凤榻上。她手中把玩着一枚新的、鸽卵大小、内里狐影游动得更加灵动妖异的“惑心狐佩”，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满意的笑意。

在她面前，刚刚突破出关、气息愈发深沉妖异、眼眸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暗红的苏全忠，垂手肃立。

“八尾已成，气息凝实，不错。”苏妲己美眸流转，在弟弟身上扫过，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隐晦的忌惮与……更深的算计。“心魔劫看来并未伤你根本，反而让你这‘魅惑’之中，多了几分‘毁灭’的意味，更契合那‘天狐幻世录’的至高真意了。看来，那‘九尾天狐血精’与师尊的‘九幽护神阵’，果然神妙。”

“全赖姐姐与师尊栽培。”苏全忠低头，声音恭敬，但那股新生的、属于八尾天狐的威压，即便刻意收敛，依旧让殿内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你我姐弟，何必客气。”苏妲己坐起身，纤手一挥，一张薄如蝉翼的、绘着精细地图的丝帛飘到苏全忠面前，“看看这个。”

苏全忠接过，目光一凝。地图描绘的是北疆偏东一带，重点标注了一座临水的城池——临川城。旁边用蝇头小楷写满了标注：金国第二重镇，汉金杂居，水陆要冲，商贾云集，黄家（前鸿胪寺少卿黄文轩）势力盘根错节……而在城池一角，用朱砂点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点，旁注“疑‘萧’落脚处，客栈‘悦来’”。

“临川城？萧寒陵逃到了那里？”苏全忠眼中寒光一闪。

“十有**。”苏妲己指尖轻轻划过丝帛上“临川”二字，“北地广袤，但适合大批人马隐匿、又能获得补给的地方不多。临川城混居，易于藏身，又有水路可通江南，正是上佳之选。我们的人费了些功夫，才从几条隐秘商路和江南凌不惑势力的异常调动中，推断出这个可能。前几日，更有一丝极微弱的、属于那柄‘桃木剑’的守护道韵波动，从临川方向传来，虽一闪即逝，但足以佐证。”

苏妲己看向苏全忠，笑容变得妖异而危险：“全忠，你新晋八尾，正需稳固境界，积累功勋。姐姐这里，有个新任务给你。”

“姐姐请吩咐。”

“前往临川城。”苏妲己一字一顿，“第一，确认萧寒陵是否真的藏身于此，摸清其具体藏匿地点、身边力量、以及……与那黄家，乃至金国本地势力有无勾结。”

“第二，”她眼中冷光闪烁，“若有机会……制造些‘意外’。临川城不是黑风城，金国也不是大雍。在那里出事，谁也说不出什么。最好是能挑起萧寒陵与本地势力的冲突，或者……让那金国朝廷，对他产生兴趣。当然，若能找到机会，一击致命，永除后患，那是最好。但切记，你此去首要任务是探查与制造混乱，不可轻易暴露，更不可将自己陷于险地。你如今是姐姐和师尊手中最重要的棋子之一，不容有失。”

苏全忠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混合着兴奋、杀意与跃跃欲试的情绪涌上心头。临川城！萧寒陵！这真是天赐良机！在黑风城未能亲手结果此人，一直是他心头一根刺。如今他实力大进，又是在敌方毫无察觉的异国他乡……

“姐姐放心，小弟知道轻重。”苏全忠压下心中激动，沉声道，“定不辱命。”

“很好。”苏妲己满意地点点头，又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囊，“这里面有三张‘千里遁形符’，危急时刻可助你脱身。还有一些北地通用的金叶子与珍稀丹药。记住，临川城鱼龙混杂，黄家更是地头蛇，行事务必周密。我会让‘暗狐’在那边接应你，提供必要情报。至于如何接近、如何行事……以你如今的手段，应无需姐姐多教了吧？”

苏全忠接过锦囊，贴身收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自信的弧度：“姐姐静候佳音便是。”

“去吧。早去早回。”苏妲己挥了挥手，重新慵懒地躺下，仿佛只是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全忠躬身退出凤仪宫。站在殿外廊下，他深深吸了一口帝都夜晚清冷而充满权欲气息的空气，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属于八尾天狐的浩瀚妖力，眼中那丝暗红光芒微微闪烁。

临川城……萧寒陵……还有那个让他隐隐感到威胁的叶盛，那个清冷的青凌，那个古灵精怪的紫璎……真是……令人期待啊。

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重重宫阙的阴影之中，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凤仪宫内，苏妲己把玩着新的“惑心狐佩”，望着弟弟消失的方向，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全忠啊全忠，你可不要让姐姐失望才好。这把更锋利的刀，是该好好磨一磨，用一用了。萧洵……我的好陛下，你在前面和师尊斗法，姐姐就在后面，帮你把这棋盘……搅得更乱一些吧。呵呵呵……”

低沉而媚惑的笑声，在空旷的寝殿中轻轻回荡，与那永不消散的暖香融为一体，透着无尽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