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剑，可断天门 第149章 逆刃无锋

踏入寺庙山门，景象又是一变。外面是阳光明媚、梵唱悠扬，门内却仿佛进入了另一个静谧的世界。

庭院不大，青石板铺地，打扫得一尘不染。中央一株不知名的古树，枝繁叶茂，洒下片片清凉的绿荫。树下，一张石制棋盘，两侧各有一个蒲团。整个庭院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神沉淀下来。

叶盛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他抬头看了一眼大殿方向那庄严肃穆的佛像，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对萧寒陵低声道：“镇守，我不信神佛，便在此院中等候。”他的剑心纯粹，只信手中之剑与心中之道，对于泥塑木雕的偶像，并无敬畏之心，也不愿违心参拜。

萧寒陵理解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叶盛的性子，并不强求。“好。你在此调息即可。”

说罢，萧寒陵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走向那古树下的棋盘。他能感觉到，那最后一个蒲团上，虽然空无一人，却仿佛有一道目光，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果然，当他走到棋盘前，刚刚站定，一个温和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

“小友，请坐。”

萧寒陵心中微凛，缓缓转身。只见一位身着朴素灰袍、面容清癯、眼神澄澈如同婴儿般的老僧，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那里。他的身上，没有丝毫强大的气息波动，仿佛与这庭院、这古树、这石板融为了一体。正是灵山之主——灵山老者。

“晚辈萧寒陵，拜见灵山前辈。”萧寒陵躬身行礼，态度恭敬。

“不必多礼。”灵山老者微微一笑，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他走到另一个蒲团前，盘膝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老衲虚度些许光阴，别无他好，唯弈道与清茶而已。小友远道而来，不妨手谈一局，如何？”

萧寒陵依言坐下。目光落在棋盘上。棋盘是普通的青石棋盘，棋子则是温润的黑白玉石，触手生温。棋局尚未开始，但一股无形的“势”，却已弥漫在方寸之间。

“晚辈棋力浅薄，只怕难以入前辈法眼。”萧寒陵谦逊道。

“弈道，不在胜负，而在问心。”灵山老者拈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天元之位！“请。”

棋子落盘，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萧寒陵只觉心神微微一震，仿佛那棋子不是落在棋盘上，而是敲击在他的心湖之中！周围的景象似乎模糊了一下，他与灵山老者，仿佛置身于一片浩瀚的星空之下，棋盘化作了苍穹，棋子便是星辰！

萧寒陵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拈起白子，沉稳地落在星位。既来之，则安之。他倒要看看，这位世外高人，想要通过这盘棋，告诉他什么。

棋局缓缓展开。

灵山老者的棋风，如同他的为人一般，看似平和淡然，落子不疾不徐，但每一步，都蕴含着某种深意。他不刻意争抢实地，也不追求凌厉的攻杀，而是在看似无关紧要处落子，悄然布下大局，仿佛在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棋盘的“势”，慢慢导向对他有利的方向。

与此同时，他口中也并未停歇，如同闲话家常般，缓缓道来：

“小友可知，这世间万物，皆有其‘道’？”他落下一子，封住萧寒陵一条大龙的去路。“山有山道，水有水道，人亦有人道。然万法归宗，其核心，无非‘自然’二字。”

萧寒陵一边凝神应对棋局，一边思索着老者的话。他感觉自己的《义气诀》心法，竟随着棋局的进行，微微加速运转起来，与老者的话语产生着某种奇妙的共鸣。

“前辈所言极是。”萧寒陵落子应对，“然晚辈以为，人之道，除顺其自然外，亦需有所为，有所不为。譬如守护，譬如担当，此亦是人道之一种。”

“善。”灵山老者赞许地点了点头，又落一子，棋局顿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有所为，是‘动’；有所不为，是‘静’。动静之间，方见本心。然过犹不及。执着于‘为’，则易陷入‘我执’，身心俱疲；一味‘不为’，则流于‘空寂’，失了人味。如何把握其中尺度，便是修行。”

萧寒陵闻言，心中一动，仿佛抓住了什么。他想起了自己修炼《义气诀》时的种种困惑，尤其是面对第六章那冰冷“大道之义”时的挣扎。他落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沉声道：“前辈的意思是……‘为’与‘不为’，并非对立，关键在于……‘心’？发乎本心，顺乎自然之‘为’，便是道；被外物驱使，违背本心之‘为’，便是‘执’？”

“呵呵……孺子可教。”灵山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手下却毫不留情，一子落下，竟将萧寒陵中腹的一片看似厚实的棋，逼入了绝境！“然知易行难。你看此局，你处处力求稳固，守护实地，看似扎实，却失了大势。而老衲，弃子取势，虽暂时亏损，却赢得了整个棋局的主动权。守护与舍弃，有时，亦是一体两面。”

萧寒陵看着棋盘上急转直下的局势，额头渗出了细汗。他感觉自己每一步棋，都仿佛在与一种更高层次的“道”对抗。老者的棋，已不仅仅是棋艺，更是一种对天地法则、人生至理的演绎！

“就如你那故人……刘一手。”灵山老者忽然话锋一转，提到了老刘。

萧寒陵身躯猛地一震，霍然抬头！

“他最后选择‘放下’，看似是‘不为’，是舍弃自身。”灵山老者的目光深邃如星海，“但他为何‘放下’？是为了守护苍晖，守护灵山，或许……也是为了守护你这个他看好的后辈。此‘放下’，实则是更大意义上的‘为’。是发乎其本心的‘大担当’！故而，他能触碰到‘虚无’真谛，斩出那惊世一剑。”

“轰——！”

灵山老者的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萧寒陵心中积郁已久的迷雾！他一直纠结于‘守护’与‘放下’的矛盾，此刻却豁然开朗！

真正的守护，未必是紧紧抓住！有时，放手，成全，甚至牺牲，才是更高层次的守护！关键在于……是否源于本心的选择！是否符合“义”之所在！

“我……明白了！”萧寒陵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芒！他感觉自己对《义气诀》、对自身道途的理解，又深刻了一层！那紧闭的第六章大门，似乎又松动了几分！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

“啪！”

灵山老者最后一子落下！

棋局，终了。

萧寒陵怔怔地看着棋盘。他的白棋，虽然局部苦苦支撑，但在大局上，已是回天乏术。一条贯穿南北的大龙，被黑棋无情屠戮！胜负已分。

“你输了。”灵山老者平静地道，脸上并无得意之色。

萧寒陵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的棋子，心悦诚服：“前辈棋道通玄，更兼点化之恩，晚辈受益匪浅，输得心服口服。”

“棋道如人道，亦是天道的缩影。”灵山老者拂袖收起棋子，棋盘恢复光洁如初。“小友的来意，老衲已知。是为刘道友留下的那柄断剑而来吧？”

“正是！”萧寒陵精神一振，连忙起身，深深一揖：“恳请前辈成全！此剑对晚辈意义重大，是刘老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

灵山老者沉默了片刻，缓缓道：“那柄剑，插在后山‘悟剑崖’之上，与山体融为一体，蕴含着他最后的‘虚无’道韵。非有缘人，非明其道者，不可拔。即便是老衲，亦无能为力。”

萧寒陵心中一沉：“连前辈您……都拔不出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灵山老者淡然道，“老衲的道，是‘静’，是‘容纳’。而刘道友的道，是‘动’，是‘虚无’，是‘放下’。强行取剑，非但无功，反而可能损及剑中残留的道韵，使其彻底消散。”

他顿了顿，手中出现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盒，盒身温润，散发着淡淡的灵光。“此物名为‘静心菩提子’，佩戴在身上，可助你稳固心神，抵御心魔，对你日后修行大有裨益。便赠予小友，也算了解此番因果。你……回去吧。”

这无疑是一件难得的宝物！但萧寒陵看也没看那玉盒一眼。他的目光，坚定地望向后山方向。

“前辈厚赐，晚辈心领。”萧寒陵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但此剑，晚辈必须亲自去试一试！即便拔不出，能在剑前祭拜一番，告慰刘老在天之灵，晚辈也心甘情愿！若只因前辈一言便退缩，晚辈道心有损，要此宝物何用？”

灵山老者看着萧寒陵那倔强而真诚的眼神，良久，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赏。

“既然你心意已决……也罢。”他挥了挥手，“悟剑崖，便在后院之后。你自行前去吧。能否得剑，全看你自身造化。”

“多谢前辈！”萧寒陵再次躬身行礼，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向着后院走去。

穿过几重殿宇，后方是一片陡峭的山壁。一面光滑如镜、高耸入云的巨大石壁矗立在眼前，这便是悟剑崖。

而在石壁的正中央，约莫一人高的位置——一柄样式古朴、通体灰暗、仿佛毫不起眼的断剑，正静静地插在那里。剑身只余尺半长短，断口参差不齐，上面甚至布满了锈迹。它是如此的普通，普通到让人几乎会忽略它的存在。

但萧寒陵的目光，在接触到这柄剑的刹那，便再也无法移开！

他仿佛看到了老刘平日那嬉皮笑脸的模样，看到了他最后道解化无时那洒脱而释然的笑容！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思念，涌上心头。

他一步步走到石壁前，缓缓地伸出手，握向那冰冷的剑柄。

没有光芒大放，没有异象出现。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剑柄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远古的剑鸣，在他心底响起。

然后……

在萧寒陵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柄仿佛与山崖融为一体、连灵山老者都无法拔出的断剑……竟然……被他……轻轻地、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

没有丝毫阻力！仿佛……它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断剑入手，传来一股温润的触感，并无丝毫锋芒。但萧寒陵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剑身之中，蕴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空”与“无”的意蕴，与他体内的《义气诀》真气，产生着微妙的共鸣。

“这……”萧寒陵愣住了。

就在这时，灵山老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看着他手中的断剑，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与感叹。

“果然……是你。”灵山老者轻声道，“刘道友临终前曾说……此剑，唯‘无心’者可得。老衲一直不解。如今方知……他所说的‘无心’，并非无情无义，而是……‘无我’之境。你执着于取剑，是为了‘情义’，而非为了‘己欲’。你敢于舍弃宝物，直面可能失败的勇气，正是一种‘放下’的体现。更重要的是……你所修的功法，似乎与他的‘虚无’之道，有着** 某种奇特的联系。”

老者的目光，落在萧寒陵腰间那柄平平无奇的木剑上，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柄更加不起眼的断剑，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只是……老衲实在有些好奇。”

“一个身上挂着木剑，拿着断剑，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个正经高手的年轻人……”

“究竟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又是如何被刘一手那老家伙看中，甚至……能拔出这柄‘无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