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剑，可断天门 第83章 谈判

慈恩寺的古柏幽香与梵钟余韵，仿佛还在周身萦绕未散。返回行苑的路上，紫璎犹自沉浸在某种微妙的期许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一枚新求的平安符。吴成则显得格外振奋，黝黑的脸膛上泛着光，仿佛那挂在许愿树上的木牌已通灵，指引着与亲人团聚的光明前路。连一向清冷的青凌，眉宇间也似被寺中宁和之气浸润，少了几分惯常的锐利，默默随行在萧寒陵身侧半步之后。

唯有萧寒陵，静默地行走在喧嚣渐起的坊市间，心底却无端泛起一丝寒意。那并非来自外界气候，而是源于《无垢观》心法运转到极深处时，一种对未知险阻的模糊感应。方才在佛前，他心境澄明，所求坦荡，但此刻，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霾却悄无声息地缠上灵台，似远处天际积攒的雷云，虽未至，势已显。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下意识地，指尖在袖中轻轻拂过乾坤弈道盒冰凉的表面。盒身那非金非木的材质，传来一丝恒定不变的凉意，稍稍压下了心头那点不安。

回到略显空寂的行苑，叶盛抱剑立于廊下，见众人归来，目光扫过，在吴成脸上那未曾褪去的兴奋停留一瞬，嘴角习惯性地撇了撇，并未多言，转身便回了屋内。他的世界，只需手中剑便足够坚实，无需虚无的寄托。

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静室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萧寒陵摒弃杂念，试图再次沉入修炼，以期驱散那莫名的不安。他盘膝而坐，《无垢观》心法徐徐流转，意图涤荡灵台。然而，往日如臂使指的心念之力，今日却仿佛触及一层无形的壁障，运行间隐有滞涩。并非功力减退，反倒像是感知力变得过于敏锐，捕捉到了寻常状态下无法察觉的、弥漫于空气中的一丝紧张因子。这感觉，与他当初在剑冢感应到危机时颇有几分相似，却更为隐晦，更为……迫近。

他缓缓睁开眼，望向窗外庭院中练剑的吴成。吴成的木剑依旧挥舞得虎虎生风，每一式都倾注着全部的心神与气力，那份执着甚至比去慈恩寺前更为炽烈。萧寒陵心中轻叹，吴成将希望寄托于神佛，而自己，又能将这份不安的预感寄托于何处？《义气诀》第四章“担当”的心法悄然运转，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压下，将那丝不安转化为更深的警惕。他必须更加谨慎。

暮色渐合，行苑内外一片寂静，唯有归巢的鸟雀在檐角啁啾。就在这片黄昏的宁静即将被夜色彻底吞没之际，苑门外骤然传来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之音，由远及近，迅速将整个行苑隐隐包围。一股无形却磅礴的肃杀之气，如同潮水般漫过墙头，瞬间冲散了苑内最后一丝闲适。

端坐于静室中的萧寒陵霍然睁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来了！那预感竟如此之快地应验了。他并未惊慌，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整了整衣袍，沉稳地站起身。

几乎同时，叶盛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静室门口，眼神锐利如鹰隼，低声道：“殿下，苑外已被甲士围住，是锐士营的人。”他的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全神贯注的戒备。青凌也已持枪立于廊下，枪尖斜指地面，身姿挺拔，清冷的眸子扫向苑门方向，如同护雏的母豹。紫璎和吴成也闻声而出，脸上轻松的神色瞬间被凝重取代。

“咯吱——”

行苑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发出沉闷的声响。率先踏入的正是锐士营主将赵破虏，他依旧一身煞气，铁甲森然，目光如电，扫过院内众人，最后定格在从容步出静室的萧寒陵身上，嘴角咧开一个算不得笑容的弧度，侧身让开道路。

随后，一个身影不疾不徐地迈过门槛。正是大将军鲁直。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布袍，与周围顶盔贯甲的军士格格不入，但当他踏入院中的那一刻，整个空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并未释放任何气势，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萧寒陵脸上。那目光深邃依旧，却比在锐士营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仿佛已将众人连日来的行止尽数看透。

鲁直并未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本将军回来了。”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萧寒陵眼中，“你们这几日，在长安城所做之事，本将军已知晓。”

院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吴成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紫璎指尖微微绷紧，青凌握枪的手更紧了一分，叶盛则眯起了眼睛。

鲁直继续道，语气听不出喜怒：“慈恩寺祈福，许愿树上挂木牌；北城药局，深夜赠金赠方。”他每说一句，目光便锐利一分，“倒是做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萧寒陵心头微凛，鲁直果然知晓一切，连祈福的细节都一清二楚，其情报网络之高效，监视之严密，可见一斑。但他面上依旧平静，迎上鲁直的目光，坦然道：“大将军明察。些许小事，不过是求个心安，略尽绵力。”

“心安？绵力？”鲁直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萧寒陵，你可知，在这北疆之地，你做的这些‘小事’，意味着什么？”他向前踱了一步，无形的压力随之弥漫，“意味着你并非只知索取庇护的丧家之犬，也非空有武力的莽夫。你是在……收买人心？还是真的……心怀悲悯？”

这话问得极重，也极直接。院内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叶盛的手已按在了剑柄上，青凌的枪尖微微抬起。

萧寒陵却笑了，那笑容清朗而坦荡，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真诚：“大将军，收买人心，何须用这等微末伎俩？心怀悲悯，更不敢当。晚辈只是觉得，见其生，不忍见其死；见其苦，力所能及处，伸一把手而已。这无关身份，只关乎本心。若这也能算是‘意味’什么，那这‘意味’，或许便是晚辈之前所言‘合作’的诚意之一。”

他这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自己并非玩弄权术之徒，也再次强调了以本心行事的立场，并将此举与之前提出的“合作”联系起来。

鲁直静静地听着，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萧寒陵的胸膛，直视其心脏的每一次跳动。良久，他眼中那审视的锋芒渐渐收敛，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探究。他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依旧平淡，却抛出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你的《义气诀》，修到第几章了？”

萧寒陵心中一震，鲁直连他修炼的功法名称和进度都如此清楚！他略一沉吟，如实相告：“回大将军，第四章‘担当’初窥门径，第五章……尝试失败。”他并未隐瞒失败，因为这本身也是一种诚意的体现。

“担当……牺牲……”鲁直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目光变得悠远，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片刻后，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萧寒陵，眼神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很好。失败得好。”

他不再看萧寒陵，转而望向院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明日辰时，帅府正堂。本将军，有兴趣听听你所谓的‘合作’，到底能拿出多少‘诚意’，又能担得起多大的‘担当’。”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向苑外走去。赵破虏紧随其后，甲士们也如潮水般退去，转眼间，行苑内外又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那肃杀的一幕从未发生。

但空气中残留的紧张感，和鲁直最后那番话，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心头。预感成真，谈判的时刻，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