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剑，可断天门 第78章 直面内心

黑玉断续膏的药力果然非凡，清凉中带着一丝灼热的渗透感，敷在青凌崩裂的虎口上，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敛愈合，连深层的损伤都在被温和地修复。叶盛饮下那碗气味浓烈、苦涩不堪的百草回元汤，盘膝调息片刻，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体内翻腾的气血渐渐平复。紫璎的真气消耗最大，但经过军中医官以独特手法推拿活络，又服用了固本培元的丹药，萎靡的精神也重新振作起来，只是腕间的青蛇依旧有些恹恹，需要时间慢慢恢复灵性。

萧寒陵的消耗更多在于心神与《义气诀》的透支，外在伤势反而不重。他默默运转《无垢观》，涤荡着与嗜血尸搏杀时沾染的阴邪死气，同时梳理着体内略显紊乱的真气。锐士营提供的静室虽然简陋，却异常坚固安静，墙壁上甚至铭刻着简单的聚灵阵法，有助于恢复。

赵破虏虽然嘴上依旧粗豪，但行动上却毫不含糊，不仅提供了最好的伤药，还派了亲兵守在静室外，确保无人打扰。这种态度的转变，清晰无误地表明，萧寒陵五人凭借狼嚎台一战，真正赢得了这位锐士营主将的尊重。

休整了一夜，次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一名亲兵便来到静室外，声音恭敬：“萧公子，大将军有请。”

该来的，终究来了。能力考验之后，便是更关键、也更难以捉摸的心性考验。

萧寒陵睁开眼，眸中神光已然恢复清明。他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青色布衣，对同样结束调息的叶盛、青凌和紫璎微微颔首。四人虽未言语，但眼神交汇间，已明白彼此心意。这是一场只能由萧寒陵独自去面对的考验。

跟随亲兵，再次来到昨日那间最大的黑色营帐。帐内，赵破虏不在，只有鲁直一人负手而立，背对着门口，望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北疆舆图。晨光透过帐帘的缝隙，在他深灰色的袍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本就高大的身影更显巍峨如山，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听到脚步声，鲁直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依旧深邃如渊，但今日，那深渊之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与探究。他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多谢大将军赐药。”萧寒陵躬身行礼，语气不卑不亢。

“嗯。”鲁直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在确认他话语的真实性。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能力，你们已证明。狼嚎台之事，破虏已详细报我。能以八品修为，合力诛杀九品中期的嗜血尸，纵有取巧，其胆识、应变、协作，已属难得。”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萧寒陵心底，“但北疆，需要的不仅仅是能打的刀。刀若握在不该握的人手中，伤己更胜伤敌。”

他抬起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物。那是一件造型古朴的物事，非金非玉，颜色暗沉，形似一面小小的八角铜镜，但镜面却并非光可鉴人，而是如同蒙着一层氤氲的雾气，雾气之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符文在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直指人心、洞彻灵魂的奇异波动。

“此物，名为‘问心镜’。”鲁直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能穿透耳膜，直接回荡在人的心湖深处，“非攻伐之宝，亦非防御之器。它的唯一作用，便是映照持镜者内心最真实的本源——善恶之念，正邪之分，**执着，皆无可遁形。”

萧寒陵瞳孔微缩。他能感觉到，那面小小的铜镜散发出的气息，与他所知的任何法宝都不同，它不蕴含强大的能量，却有一种直达本质、无法抗拒的规则之力。这恐怕是远比嗜血尸更可怕的考验！任何伪装、任何掩饰，在这面镜子面前，恐怕都毫无意义。

“你说你无意帝位，只求安身立命，守护该守护之人。”鲁直的目光紧紧锁定萧寒陵，语气不容置疑，“你说你所修功法，重情义，守承诺。本将军需要亲眼见证。”他将问心镜托在掌心，递到萧寒陵面前，“手持此镜，凝神静气，勿要抗拒。若你心中无愧，镜中自现清明。若有一丝邪念恶欲，镜面将化为混沌，甚至……反噬其主。”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这是一场豪赌。将自己的内心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一位手握重兵、立场未明的大将军面前，其风险可想而知。若镜中映出任何一丝可能引起误解的念头，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叶盛、青凌、紫璎在帐外虽无法目睹，却能感受到帐内骤然提升的紧张气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紫璎甚至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萧寒陵沉默地看着那面问心镜，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他想到了老刘的颓败，灵刃的牺牲，剑冢的恩情，也想到了萧洵的追杀，敖青的狰狞，幽冥老人的诡异……更想到了身边这些愿意追随他、与他同生共死的伙伴。最终，所有的思绪都沉淀下来，化为一片澄澈。

他修的是《义气诀》，求的是问心无愧。若连直面本心的勇气都没有，又何谈担当，何谈守护？

他没有犹豫，伸出右手，稳稳地握住了问心镜的边缘。触手冰凉，一股奇异的寒意顺着手臂直窜心脉。

“凝神。”鲁直低喝一声，声音如同洪钟，震得萧寒陵灵台一清。

萧寒陵立刻摒弃所有杂念，《无垢观》心法自然而然地运转到极致，灵台一片空明澄澈。他不再去思考后果，不再去揣测鲁直的意图，只是将全部心神沉入内心最深处，去面对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问心镜上的氤氲雾气开始剧烈翻涌起来，镜面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在探寻、在辨析、在映照。时间一点点流逝，帐内静得只能听到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鲁直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镜面，眼神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任何一丝变化。他见过太多人手持问心镜时的景象——野心家镜中**滔天，伪君子镜中善恶交织，怯懦者镜中恐惧弥漫……他早已做好了看到任何景象的准备。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鲁直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难以掩饰的惊容。

问心镜中的雾气非但没有化为混沌，反而渐渐平息下来，变得如同山涧清泉般透亮！镜面之中，并没有出现什么惊天动地的宏愿，也没有交织复杂的权谋算计，甚至没有多少个人的贪嗔痴怨。

映照出来的，是一片浩瀚如星空、却又温暖如春水的 “意”。这“意”中，有对逝去长辈的深切缅怀与沉痛（老刘、灵刃），有对身边同伴的无比珍视与守护之念（叶盛、青凌、紫璎，甚至包括吴成），有对宗门恩情的厚重感激（剑冢），有对不公命运的不屈抗争，更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愿为所珍视之人事承担一切的 “担当”！

这意念如此纯粹，如此磅礴，却又如此……干净！干净得仿佛一块 未经雕琢的璞玉，一颗 赤诚坦荡的琉璃心！

镜面上，连一丝一毫的阴霾、邪念、或者对权力的贪婪都找不到！那所谓的“帝位”，在这片浩瀚的守护之意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这……这怎么可能？”饶是鲁直心志坚如铁石，此刻也忍不住低声惊呼。他执掌问心镜多年，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澄澈无瑕、却又蕴含着如此坚定力量的本心！这已不仅仅是“没有邪念”那么简单，这简直是一种……近乎于“道”的纯粹！

萧寒陵也“看”到了镜中的景象，那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写照。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鲁直，眼神平静而坦然。

鲁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撼，他深深地看着萧寒陵，目光中的审视、疑虑、戒备，在这一刻，如同冰雪般悄然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他缓缓收回了问心镜，镜面上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去，恢复成古朴的模样。

“看来……”鲁直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比之前多了一丝温度，“本将军确实……看走眼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你的心性，比本将军预想的，还要……纯粹。甚至可以说，干净得不像一个皇子。”

这话听起来像是批评，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截然不同。

萧寒陵微微躬身：“晚辈只求心安，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好一个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鲁直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萧寒陵，你通过了。本将军认可你的能力，也……初步相信你的本心。”

帐内紧张的气氛骤然一松。帐外的叶盛三人，虽然不知具体，但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散去，也明白考验已然通过，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鲁直走到舆图前，背对着萧寒陵，沉声道，“你我之间，便有了一丝合作的基础。北疆的局势，比你想象的更复杂。萧洵的手，伸得比你以为的更长。而一些……隐藏在暗处的臭虫，也开始不安分了。”他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冷厉。

萧寒陵心中一动，知道鲁直开始透露一些关键信息了。

“不过，”鲁直转过身，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稳，“眼下有一件紧急军务，需要本将军亲自前往边境处理，大约需要三五日时间。”

他看向萧寒陵：“在这几日里，你们可暂回长安城行苑等候。一方面，你们伤势未愈，需要彻底恢复。另一方面，”他目光深邃，“长安城……鱼龙混杂，消息灵通。你们可以借此机会，看看，听听。或许，能对北疆，对……你的那位皇兄，有更深的了解。”

这既是给予休整时间，也是一种隐性的进一步观察。看看萧寒陵在相对自由的环境下，会做些什么，接触些什么。

“晚辈明白。”萧寒陵点头应下。他清楚，合作并非一蹴而就，信任需要逐步建立。鲁直能给出这样的空间和暗示，已是极大的进展。

“去吧。”鲁直挥了挥手，“回到长安，安分些。待本将军回来，再与你细谈。”

“是，晚辈告退。”萧寒陵再次行礼，退出了营帐。

帐外，阳光正好。叶盛、青凌、紫璎迎了上来，虽未开口，但眼神中的询问与关切显而易见。

萧寒陵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淡淡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四人离开锐士营，踏上返回长安城的路。来时心情忐忑，归时虽疲惫，却多了几分底气与明确的方向。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鲁直站在营帐口，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对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赵破虏淡淡吩咐道：“派人盯着长安城，特别是行苑周边。看看他们接触了什么人，做了什么。还有……留意一下，有没有不该出现的‘苍蝇’跟着他们。”

“末将明白！”赵破虏肃然领命。

鲁直抬头，望向北方边境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而那个心思纯净得不像皇子的年轻人，究竟能否在这风暴中，成为助力，而非累赘？他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