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剑，可断天门 第135章 普通人

静室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尽，萧寒陵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一抹刺目的暗红。强行中断冲关带来的反噬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在他经脉中窜动，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但比身体更沉重的，是那种源自道心抉择的疲惫与迷茫。

拒绝《义气诀》第六章那条看似“正确”却冰冷无情的道路，意味着他可能要独自摸索一条前所未有的险峻之路。前路漫漫，凶险未知，这种独自承担重担的孤独感，在夜深人静时，尤为蚀骨。

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艰难地撑起身子。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随时会散架。他需要透透气，需要离开这间充斥着失败与挣扎气息的屋子。

推开静室的门，夜风裹挟着北疆特有的清冷寒意涌入，让他精神微微一振。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镇守府。

府外，月色尚可，将黑风城的轮廓勾勒得清晰而冷硬。巡逻兵士的脚步声规律而遥远，更衬得夜寂静得令人心慌。他信步而行，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漫无目的地绕着内城行走，仿佛想用脚步丈量这份沉重的宁静。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西城新扩建的演武场附近。远远地，便听到了兵刃破空的锐响与清脆的娇叱声。

萧寒陵停下脚步，隐在一处营房的阴影里，静静望去。

月光下，演武场中，四道身影正在切磋。

是青凌、叶盛，在指导吴婕和魏沁。

青凌手持青影枪，身姿挺拔如松，枪势依旧凌厉，但指点吴婕时，清冷的嗓音却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耐心。她亲自示范着最基础的枪法，一板一眼，要求极其严格，吴婕稍有差错，她便立刻出声纠正，眼神锐利。吴婕小脸紧绷，练得满头大汗，却咬紧牙关，一次次重复着枯燥的动作，眼中闪烁着倔强而认真的光芒。她进步神速，显然极有天赋，也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另一侧，叶盛则抱剑而立，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大部分时间只是冷冷地看着。唯有当魏沁因贪多求快、步法散乱而险些摔倒时，他才会如同鬼魅般倏忽上前，用剑鞘不轻不重地点在她错误的发力点上，言简意赅地吐出几个字：“重心”、“腰马”、“意守”。魏沁吐吐舌头，虽被吓得一哆嗦，却也不敢怠慢，连忙调整，只是那双灵动的眸子，总忍不住偷偷去瞟叶盛那冷硬的侧脸。

这一幕，和谐而充满生机。

看着吴婕那与吴成依稀相似的眉眼在月光下专注的神情，看着魏沁活泼跳脱的身影，看着青凌和叶盛虽然风格迥异却同样认真的教导，萧寒陵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石子，漾开圈圈微澜。

他们……都在努力地活着，努力地变强啊。

自己这个镇守，又有什么理由沉溺在个人的挫败与迷茫中呢？

就在这时，一阵极淡的、如同幽兰般的馨香，悄然飘入鼻尖。

“哟，咱们的大镇守，什么时候学会偷偷躲起来看小姑娘练功了？”

一个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慵懒的熟悉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萧寒陵心中一凛，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他缓缓转身。

只见紫璎正斜倚在营房的拐角阴影处，双手抱胸，笑吟吟地看着他。她今日未施粉黛，只穿着一身简单的紫色劲装，勾勒出窈窕的身段，长发随意挽起，几缕青丝垂落颈侧，在月光下平添了几分平日里罕见的柔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紫璎姑娘。”萧寒陵微微颔首，语气平静。

紫璎走上前几步，歪着头，仔细打量着他，美眸中闪过一丝了然：“脸色这么难看，又偷偷练功伤着了？”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关切，“走吧，别在这儿吹冷风了，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萧寒陵本想拒绝，他此刻并无闲情逸致。但看着紫璎那不容拒绝的眼神，以及眼底那抹同样需要放松的痕迹，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管理偌大黑风城的情报网络，协调各方关系，她的压力，未必比自己小。

“好。”他点了点头。

紫璎嫣然一笑，转身便走，步伐轻快：“跟我来。”

她没有走城门，而是领着萧寒陵，七拐八绕，来到一段相对僻静、防守稍疏的城墙根下。只见她如同灵猫般，足尖在墙砖上几点，身影轻盈地翻上了墙头，回头对萧寒陵伸出了手，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

萧寒陵微微一怔，随即失笑摇头。他提气轻身，并未借助紫璎的手，同样轻松地掠上了墙头。

两人避开巡逻的哨兵，如同两道青烟，悄无声息地滑下城墙，融入了城外的夜色之中。

紫璎对地形极为熟悉，专挑小路行进。约莫一炷香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占地颇广的桃林，静静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

此时并非花期，枝头不见繁花，只有遒劲的枝干在夜色中舒展，地上落满了厚厚的枯叶。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泥土的清新气息，远离了城内的喧嚣与肃杀，显得格外宁静。

“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紫璎停下脚步，张开手臂，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我偶然发现的，心烦的时候，就来这儿坐坐。”

萧寒陵环顾四周，心境确实奇异地平和了几分。他走到一株最大的桃树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仰头望向从枝桠缝隙中漏下的点点星光。

紫璎走到他身边，并排靠着树干，没有说话。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舒适的沉默。

过了许久，紫璎才轻轻开口，声音不再带有平日的戏谑，变得轻柔而飘忽：

“想老刘了？”

萧寒陵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回答，默认了。

“我也想。”紫璎低下头，用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落叶，“那个老酒鬼……虽然总没个正形，还老爱偷喝我的好酒……但……有他在，总觉得……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哽咽。

萧寒陵心中一痛。他何尝不是如此？老刘的存在，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都如同父辈，如同依靠。

“还有吴成那个傻小子……”紫璎继续喃喃道，“每次看到小婕那么拼命练剑的样子……我就……心里堵得慌。”

萧寒陵缓缓闭上眼。吴成的笑脸，老刘的调侃，交替浮现。

“有时候我在想……”紫璎转过头，在朦胧的月光下，认真地看向萧寒陵棱角分明的侧脸，“我们这么拼命……守护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连身边最重要的人都守护不住……那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萧寒陵心中那扇紧锁的门。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紫璎。月光下，她的眼眸亮得惊人，里面映着他的影子，也映着一种同病相怜的脆弱与探寻。

“有意义。”萧寒陵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正因为失去过，才更不能让失去变得毫无价值。”

“我们守护的，不只是这座城，更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宁静的桃林，仿佛看到了城中灯火，看到了青凌、叶盛、吴婕、魏沁……所有信赖他、追随他的人，“更是活着的人……对未来的那点念想。”

“老刘和吴成……他们用命换来我们站在这里的机会……不是让我们沉溺于悲伤的。”萧寒陵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而锐利，“是要我们……带着他们的那份……一起活下去！活得更好！”

紫璎静静地听着，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亮的光彩。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插科打诨，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

夜风拂过桃林，枝干发出轻微的呜咽。

“喂，萧寒陵。”紫璎忽然又恢复了那副略带戏谑的腔调，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你说……等哪天天下太平了，咱们把这桃林重新种上桃花，春天的时候，肯定很漂亮吧？”

萧寒陵微微一怔，看向她。月光下，紫璎的笑容明媚，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憧憬，驱散了他心头的部分阴霾。

“嗯。”他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会很漂亮。”

“到时候，咱们就在这儿摆张桌子，我偷……哦不，我把我珍藏的最好佳酿拿出来，咱们不醉不归！”紫璎兴致勃勃地规划着，“让青凌那个冰块脸给大家舞枪助兴！让叶盛……呃，他还是负责烤肉吧，比较符合他的气质！”

听着她不着边际的幻想，萧寒陵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丝。他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一刻，没有镇守，没有情报头子，只有两个在残酷世道中相互取暖、憧憬着渺茫未来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