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驶入大青村地界时,日头已西斜,将连绵的田垄染成一片暖金色。
熟悉的泥土和草木气息透过车帘缝隙钻进来,沈宁玉深深吸了一口,一直绷着的脊梁骨终于软软靠回车厢壁。
【到家了。】
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踏踏实实落回肚子里。
云州城的喧嚣、贡院的压抑、驿站那惊魂一瞥带来的寒意,都被这熟悉的乡土气息冲淡不少。
然而,这份松弛没能持续太久。
离村口还有段距离,骡车就被堵住了。前方黑压压一片人头,喧哗声浪隔老远就扑面而来,锣鼓点子混着七嘴八舌的议论,炸得人耳朵嗡嗡响。
“让让!让让!沈秀才家的车回来了!”
不知谁眼尖,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人群“哗啦”一下,齐刷刷扭过头,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聚焦在这辆不起眼的骡车上。
沈石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勒住缰绳:“这……这是咋了?”
林松也蹙起眉头,撩开车帘望去。
沈宁玉心里咯噔一下,
【报喜的?这么快?】
她料到会有动静,但没料到动静这么大。
隔着攒动的人头,她一眼就望见了自家那熟悉的新院墙。
此刻,院门口简直像开了锅!
两排穿着崭新皂隶服、腰挎长刀的县衙差役,杵得跟标枪似的,分立两侧,神情肃穆又带着点与有荣焉的架势。
打头的两个,手里还高高举着红漆描金的牌子,上面斗大的字在夕阳下反着光——“肃静”、“回避”。
更扎眼的是院门上方,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块簇新的朱漆木匾,盖着大红绸布,只隐约透出底下“禀生”两个字的金边。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村里乡亲。
村长王老伯站在最前头,激动得胡子直翘,正跟旁边几个老汉唾沫横飞地比划着什么。
张婶子、李木匠媳妇……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上都写满了惊叹、羡慕和与有荣焉的兴奋。
“宁玉丫头真出息了!秀才老爷!还是禀生!”
“了不得啊!十二岁的女秀才!咱们大青村祖坟冒青烟了!”
“快看!那就是沈家六娘!秀才娘子回来了!”
无数道目光**辣地钉在掀开车帘的沈宁玉身上。
她头皮一阵发麻,脸上却不得不迅速挂起一点符合“荣归”氛围的、略显羞涩和拘谨的笑容。
【麻烦……但该演还得演。】
沈石跳下车,费力地分开人群。
林松也下了车,护在沈宁玉身侧,对着热情的乡邻拱手致意。
沈宁玉低着头,尽量缩在三爹身后,顶着那几乎能把她烤熟的目光,一步步挪向自家院门。
刚跨进门槛,里面的景象更是让沈宁玉眼皮一跳。
堂屋里,母亲沈秀正用袖子抹着通红的眼睛,脸上又是哭又是笑,对着堂屋正中央挂着的一块盖着大红布的匾额,显然就是外面那个“禀生”匾的缩小版不住地点头。
大爹赵大川像个木桩子似的站在供桌前,手里捧着一卷黄澄澄、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书——不用猜,肯定是她的秀才功名文书和禀生凭证。
他那双常年握猎叉、布满老茧的大手,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纸面,一遍又一遍,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生怕摸坏了。
二爹孙河则蹲在墙角,面前摊开一个小巧的红布包袱,里面是几锭白花花的官银和几串铜钱。
他低着头,手指哆嗦着,一个一个铜钱地数,数了又数,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叨着:“……五两……十两……还有这铜子儿……二百文……”
旁边桌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崭新的青绸襕衫、四方平定巾,还有一根代表禀生身份的素银簪子——这就是裴琰派人送来的“禀生衣冠赏赐”了。
沈林、沈海、沈风、沈书四个哥哥都在。
沈海和沈风围着那套新衣啧啧称奇,想摸又不敢摸。
沈书则眼巴巴地望着大爹手里的文书,满眼崇拜。
而大哥沈林,却独自站在稍远的窗边阴影里。
他手里也捏着一张纸,沈宁玉眼尖,认出那是官府出具的“未婚男子登记凭证”,上面盖着“已免徭役”的戳记。
沈林的目光落在沈宁玉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料罐——有由衷的欣慰,有巨大的释然,深处,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被长久压抑后的疲惫与苦涩。
妹妹这沉甸甸的禀生功名,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刀,终于剪断了勒在他脖颈上、名为“待议册”的绞索。
压在沈家头顶、让他喘不过气的阴云,散了。
“玉姐儿!松哥!石头!你们可算回来了!”
沈秀第一个看见他们,眼泪又涌了出来,踉跄着扑过来,一把抓住沈宁玉的手,上下打量,仿佛要把她刻进眼里。
“我的儿!受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娘,我没事。”
沈宁玉回握住母亲粗糙的手,感受到那份几乎要捏碎她骨头的激动力量,心里有点酸,又有点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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