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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宁玉一行人被那小厮恭敬地请进了车行前院的客堂等候。
客堂内还点着几盏油灯，光线不算明亮，陈设也简单，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不多时，一位穿着藏蓝色绸面棉袍、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精干、留着两撇胡须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想必就是那位刘管事。
他目光在沈宁玉等人身上迅速一扫，尤其在看到谢君衍的银发、韩少陵的戎装以及裴七等护卫时，眼神微凝，
脸上立刻堆起了生意人特有的、热情又不失分寸的笑容，拱手道：
“各位贵人光临小店，彭氏车行蓬荜生辉！在下姓刘，是此间的管事。方才伙计已将来意告知，贵人想要购置现成的马车车厢？”
“正是。”
谢君衍作为出面接洽的人，微微颔首，语气平和，
“需结实耐用，尺寸需适配寻常驮马，最好是现成可提的。不知贵行可有存货？”
刘管事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搓了搓手：
“这个……不瞒各位贵人，年前确实有几辆不错的现成车厢，但年关走亲访友、行商归乡的多，好的都已经被订走或售出了。
如今库房里……倒是还剩两辆，只是……”
他顿了顿，小心地观察着众人的神色，
“只是这两辆，一辆是之前一位老主顾订了又因故退掉的，用料是好的，就是样式……略显陈旧了些；
另一辆则是新车，但当初是照着拉货的板车样式做的，后来客人改了要求，这车厢就闲置了，内里未曾装饰，甚是简陋，怕是不合贵人们的身份……”
沈宁玉一听“略显陈旧”和“甚是简陋”，心里就凉了半截。
【旧的和拉货的？这让我怎么坐？跟裴琰那辆加固减震的豪华官车比起来，简直是拖拉机跟劳斯莱斯的区别！】
但沈宁玉还是不死心，追问道：
“刘管事，能否带我们去看看实物？”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
刘管事连忙应下，做了个请的手势，“各位贵人请随我来后院库房。”
众人跟着刘管事穿过一道月亮门，来到了车行后院。
后院颇为宽敞，靠墙搭着棚子，里面堆放着木料、车轮等物，空气中弥漫着桐油和木料的气息。
在棚子角落，果然停放着两辆马车车厢。
车辆正如刘管事所说，样式古旧，车身上的漆色都有些剥落暗淡了，但框架看起来确实还算结实。
另一辆则完全是光板模样，车厢壁是光秃秃的木板，连个窗户都没有，里面更是空荡荡的，只有硬邦邦的底板，果然是一副“拉货”的朴实模样。
沈宁玉看着这两辆“候选”，嘴角微微抽搐。
【这……这也太惨了吧？旧的这个，坐进去估计跟坐在古董里差不多，颠一下都能散架的感觉。
新的这个……直接就是货箱啊！坐这里面还要走十来天，我的屁股还要不要了？】
谢君衍走上前，仔细检查了那辆旧车厢的框架和车轮，又敲了敲木板，微微蹙眉：
“框架尚可，但减震老旧，行远路恐颠簸难耐。且内饰需全部更换，耗时太久。”
他又看向那辆新的“货箱”，摇了摇头：
“此车过于简陋，不宜载人长途跋涉。”
韩少陵围着那辆旧车厢转了一圈，大手在上面一拍，发出“砰”的一声，满不在乎地说：
“我看这旧的还行！骨架够硬！稍微收拾收拾，多铺几层垫子不就行了？总比没有强！”
沈宁玉在心里疯狂摇头。
【韩少陵你个糙汉子懂什么！坐这种车走十多天，骨头都能颠散架！我才不要！】
站在一旁的二哥沈海，自打进到这后院，目光就一直在那些半成品的木料、工具以及车厢的构造上打转。
他平时在家就喜欢摆弄些木工活，做些简单的桌椅板凳，对这些自然格外感兴趣。
听到刘管事之前说那辆旧车厢只是样式陈旧，但用料是好的，又听到韩少陵满不在乎地说“多铺几层垫子”，他忍不住低声对沈宁玉道：
“六妹，这旧的若只是样式问题，其实……骨架若是真的好，请人重新打磨上漆，内饰翻新，花费些时日和银钱，未必不能弄好。只是……我们等不起。”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那光板新车，摇了摇头：“那个就真是只能拉货了，坐人太受罪。”
沈海心里也在暗暗吃惊：
【一个车厢就要这么多银子？我平日里会做些小凳子小桌子，这做马车车厢居然这么值钱？要是能跟着好师傅学学这手艺……】
他心里头一次对木工活计产生了更深的兴趣，不只是平时消遣的那种喜欢了。
裴七也上前查看了片刻，对谢君衍和沈宁玉低声道：
“谢公子，沈博士，这两辆车确实……不甚理想。旧车隐患颇多，新车过于简陋，安全与舒适皆难保障。”
刘管事在一旁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说道：
“各位贵人，实在对不住，库房眼下确实只有这两辆了。
若是贵人们不急，等上七八日，我们东家回来，定然能召集工匠，为贵人们量身打造一辆合心意的……”
“七八日？不行！”
沈宁玉立刻否决。等七八天，那到京城得什么时候了？
她看着那两辆破车，心里天人交战。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就要在这破车和继续跟裴琰他们挤之间二选一？】
沈宁玉不甘心地目光在院子里扫视，忽然，她注意到棚子最里面，似乎还停着一辆被油布半盖着的马车？
那辆车的轮廓……看起来似乎比这两辆都要规整些？
“刘管事，”
沈宁玉指着那边问道，“那辆……也是可以出售的吗？”
刘管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脸上露出一丝恍然，随即又有些犹豫：
“哦，那辆啊……那辆是东家之前为自己家里女眷定做的，用料和做工都是顶好的，也刚完工不久。
只是……东家家中突发些变故，暂时用不上了，便放在了这里。只是这价格……”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这车好，但也贵。
沈宁玉眼睛一亮！
【专门为女眷定做的？那舒适度肯定有保障！】
“能让我们看看吗？”
沈宁玉立刻问道，语气带着迫切。
刘管事见他们似乎有兴趣，连忙招呼伙计过去，小心翼翼地将油布掀开。
当那辆马车完全显露在众人面前时，沈宁玉忍不住在心里“哇”了一声。
只见这辆马车通体呈深褐色，木质光滑，线条流畅，虽然不是特别奢华，但细节处透着精致。
车窗雕刻着简单的缠枝花纹，车辕和轮毂都加固过，看起来就十分结实。
最重要的是，这辆车的尺寸适中，既不会太大显得笨重，也不会太小显得局促。
“不错！”
连韩少陵这个不懂的都赞了一句，“看着就比那俩破……呃，结实多了！”
谢君衍走上前，仔细检查了车轴、减震装置以及车厢内部的构造。
车厢内壁衬着柔软的浅色棉布，座位宽大，底下似乎还设计了可以存放物品的暗格，确实是为女子出行精心考虑的。
谢君衍看向沈宁玉，微微颔首：
“此车尚可。用料扎实，做工精细，减震也用了心思，应是出自老师傅之手。”
裴七也检查了车轮和车辕连接处，确认道：“结构稳固，适合长途。”
沈宁玉越看越满意，这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虽然比不上谢君衍之前那辆特制的，但绝对比那两辆破车强上百倍！
“刘管事，这辆车什么价钱？”
沈宁玉直接问道，心里盘算着自己空间里存的银两，买辆车厢应该绰绰有余。
刘管事脸上堆起笑容，伸出三根手指：
“不瞒贵人，这辆车东家当初光是成本就花了这个数……三十两银子。
若是贵人诚心要，小人做主，三十五两，连套一副好鞍辔，您看如何？”
三十五两！
沈石在一旁听得瞪大了眼睛，小声嘀咕：
“我的乖乖，一个车厢就三十五两？够咱家以前好几年的嚼用了！”
沈海虽然沉稳些，但眼中也难掩惊讶。
他平时做木工只是爱好，从没想过这行当这么赚钱，心里那个学手艺的念头更强烈了。
沈宁玉心里也是咋舌，这古代手工定制果然不便宜！相当于现代好几万了！
【不管了！为了接下来的舒坦日子，这钱必须花！】
沈宁玉正要开口说自己来付，谢君衍却已经从容地从怀中取出两锭白花花的银子，每一锭都是标准的二十两官银，递了过去，语气淡然：
“这里是四十两银子，不用找零。烦请刘管事立刻安排人手，将此车套上我们的马匹，仔细检查一遍，我们即刻便要。”
刘管事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又仔细看了看成色，眼睛顿时亮得吓人，态度更加恭敬殷勤，连声道：
“贵人爽快！没问题！小人这就亲自带人安排！保证给您收拾得妥妥当当，一刻钟，不，半刻钟就好！”
说着，便招呼着伙计们忙碌起来。
沈宁玉看着谢君衍，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想自己付钱的话咽了回去。
【这家伙……付钱倒是积极。三十五两已经是不低的价格了，他居然直接给四十两，还不让找零？真是……大户人家的做派。】
沈宁玉心里有点复杂，既觉得他这大手大脚的习惯有点……嗯，不够勤俭持家？
又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立场说他，毕竟两人现在的关系有点复杂。
沈宁玉暗自嘀咕：
【这刘管事心里肯定乐开花了，碰上这么爽快（冤大头）的客人。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我是这车行老板，我也最喜欢谢君衍这种自己主动加价还不让找小钱钱的客人！这五两银子赚得多轻松！】
韩少陵在一旁撇撇嘴，小声嘀咕：“啧，又让这小白脸抢先了……”
与此同时，驿馆内。
裴琰确实如沈宁玉所料，并未在县衙久留。
他此行只是例行公事报备，了解完前方官道大致情况后，便婉拒了县令的宴请，带着裴五匆匆返回了驿馆。
踏入驿馆院门，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自己那辆马车所在的位置——空着。
又看向沈宁玉之前乘坐的、拉车的马都不见了。
裴琰的心微微沉了沉。
【她……果然还是去了。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远离我么？】
裴琰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暂居的房间，周身的气压比外面的寒冬更冷几分。
正在院中悠闲踱步的顾知舟见到他，立刻凑了过来，脸上带着惯有的、洞察一切的笑意：
“子瑜兄，回来得这么快？安木县衙那边没事吧？咦，你这脸色……怎么比刚才出去时还难看几分？”
裴琰脚步未停，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不欲多言。
顾知舟却像是没看到他的冷脸，亦步亦趋地跟着，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试探道：
“该不会是……在沈小博士那里碰了钉子，被明确拒绝了吧？”
裴琰的脚步猛地一顿。
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停顿，但他周身瞬间散发出的那股冷冽气息，
以及骤然绷紧的下颌线，让顾知舟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会吧真被我猜中了”的惊讶。
“真的被拒了？”
顾知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什么时候的事？你……你怎么说的？就直接问了？然后沈博士就直接……回了你一个‘不’字？”
裴琰的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更黑了一层，仿佛能滴出墨来。
他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是紧抿着薄唇，默认了这个事实。
顾知舟看着他这副样子，先是愣了片刻，随即忍不住以扇抵额，摇头叹道：
“我的裴大人啊！我知道你行事果决，不喜拖泥带水，可这……这追求女子，哪有你这般单刀直入、如同审问犯人一般的？”
裴琰眉头紧锁，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
“……那该当如何？”
“如何？”
顾知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子瑜兄，你平日里端方持重，是朝廷干吏，可你这副冷面阎王、公事公办的模样，哪个小姑娘见了不怕？
更何况你还是她的顶头上司！
你这身份，你这态度，简直就是在她面前立起了一堵名为‘规矩’和‘上下级’的高墙！
她躲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对你生出旁的心思？”
裴琰沉默地听着，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紧。顾知舟的话，像是一根根针，扎在他心头，却又无比真实。
【原来……在她眼中，我竟是这般令人畏惧、只想远离的存在么？】
顾知舟见他神色松动，继续苦口婆心地“指点”：
“追求女子，尤其是沈小博士这般有主见、性子又有些懒散不羁的，你得放下身段，温和些，体贴些，
让她觉得你是个可以亲近、值得依赖的人，而不是整日板着脸、只会跟她谈公务的上官！
你得让她看到你裴子瑜身为男子，而非仅仅是裴大人的那一面！”
裴琰眸光微动，似乎在仔细咀嚼顾知舟的话。
放下身段？温和体贴？展现男子而非官员的一面？
这些对他而言，远比处理一州政务要困难得多。
就在这时，驿馆外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和车轮碾过青石的声响。
顾知舟耳朵一动，挑眉笑道：
“喏，说曹操曹操到，看来是沈博士他们回来了。子瑜兄，要不……你现在就去试试‘温和体贴’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