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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五，裹着厚实棉袍的张货郎挑着担子，踩着薄雪再次敲响了沈家的篱笆门。
他脸上惯常的圆滑笑容里，罕见地透着一股难以压抑的兴奋。
“松哥儿！大川兄弟！大喜！大喜啊！”他脚还没踏进院门，声音就先钻了进来，带着一股热乎气儿，瞬间驱散了院中的清寒。
堂屋里围着火炕做针线、看书的众人闻声都抬起了头。
孙河放下手里的棉线，沈林搁下削了一半的箭杆，连最沉得住气的林松，捏着书页的手指也微微收紧。
沈宁玉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又剧烈地跳动起来。成了？看张货郎这架势，八成是成了！
此前，张货郎来沈家拿菜苗。彼时，沈家的菜苗嫩绿可爱，生机勃勃。张货郎一眼就相中了，和沈家兄弟一番讨价还价后，欢欢喜喜地挑走了菜苗。
“张大哥，快进来烤烤火！”沈秀连忙起身招呼，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张货郎放下担子，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雪沫子，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堂屋，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蓝布小包。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沈宁玉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惊叹，最后落在当家的沈秀和林松身上，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沈家嫂子，林秀才！你们家玉姐儿……真是神了！
那点子‘绿金子’，我按松哥儿说的，只带了一小把最好的嫩菜心，裹在湿布里，送到了镇上最大的‘醉仙楼’后厨。”
他咽了口唾沫，眼睛亮得惊人：
“嘿！你们猜怎么着？那醉仙楼的大师傅，姓周，据说给府城大官做过席面的！
他老人家一瞧见那翠生生、水灵灵的菜叶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直问我是哪个神仙洞府里偷来的仙草！”
张货郎模仿着那大师傅的语气，活灵活现：“‘老张头！这大腊月的，你哪儿弄来这等鲜物？这品相，这水灵劲儿，怕是宫里暖房都未必有！’”
他解开蓝布包，里面并非铜钱，而是两锭在油灯光下闪烁着柔和光芒的、足有五两一个的小元宝！旁边还有一小串用红绳系着的铜钱，约莫百来文。
“嘶——！”堂屋里瞬间响起一片抽气声。
赵大川蹭地站了起来，古铜色的脸膛因震惊而涨红：“这……这是多少？！”
孙河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银元宝，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银……银子？这么多？”
沈林几兄弟更是目瞪口呆，呼吸都屏住了。十两银子！这几乎是沈家往年一整年都攒不下的巨款！就为了那一小把菜？
林松瞳孔骤缩，清冷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动。
他虽料到能卖高价，但十两之数，还是远超他的保守估计（三五十文）。这价值……太惊人了！
“整整十两！”张货郎的声音拔高，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劲儿，“周大师傅当场拍板，十两！买断！还拉着我袖子说，有多少要多少！有多少收多少！价钱好商量！”
他顿了顿，把那一小串铜钱往前推了推：“这百文是周大师傅额外赏的跑腿钱！他说了，只要东西好，醉仙楼绝亏待不了！”
十两雪花银！外加百文赏钱！就为了一把菜！
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的声音格外清晰。巨大的冲击让每个人都懵了。
沈宁玉心中也掀起惊涛骇浪。十两！这价格远超她最乐观的预期！
看来这个时代冬季新鲜蔬菜的稀缺程度，比她想象的更甚，富贵人家的购买力也更强悍。
但同时，巨大的利润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周大师傅那句“有多少要多少”，既是诱惑，也是催命符！
沈宁玉低眉沉思，看来得想一个办法。
“张……张大哥，”沈秀的声音有些发飘，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目光扫过那刺眼的银锭，最终落在张货郎脸上，“这……这太贵重了！周大师傅他……真这么说了？”
“千真万确！嫂子！银子都在这儿了！”
张货郎拍着胸脯保证，“周大师傅还说，年关将近，府里老爷太太们就稀罕这一口新鲜！
你们家要是还能有，不拘多少，赶在腊月廿三小年之前送到醉仙楼后门，他照单全收！价钱……只高不低！”
他热切的目光投向林松和沈宁玉：“松哥儿，玉姐儿，这可是天大的造化啊！你们那暖窝……”
“张大哥！”林松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静，瞬间压下了张货郎的兴奋。
“承蒙周大师傅抬爱，也多谢张大哥辛苦奔波。十两银子，已是意外之喜，不敢再奢求更多。”
他拿起那两锭银元宝，掂了掂，又轻轻放下，目光沉静如水：
“那暖窝不过一时兴起，地方狭小，所出极其有限。那一小把菜心，已是倾其所有，侥幸得之。
如今暖窝里剩下的，不过是些稀疏平常的幼苗，远不及之前品相，实在不敢再献丑，更不敢耽误醉仙楼的贵人们。”
他这番话，既全了醉仙楼的面子“抬爱”，又点明东西的稀缺性，更直接堵死了后续供货的可能，将张货郎和周大师傅后续的期望彻底掐灭。
张货郎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浓浓的失望和不解：“松哥儿，这……这可是十两一把啊！多好的财路！暖窝地方小，想法子再弄大点不就成了？这银子……”
“张大哥，”林松打断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
“沈家小门小户，所求不过安稳度日。此番已是叨天之幸，岂敢贪心？
这十两银子，足够我们过个好年，已是心满意足。至于那暖窝，不过是哄孩子的玩意儿，当不得真了。”
他拿起那串百文赏钱，塞到张货郎手里：“张大哥辛苦，这点心意务必收下。至于醉仙楼那边……
还请张大哥代为婉拒，就说沈家力有不逮，实在无法再供鲜菜，还请周大师傅海涵。”
张货郎看着手里的铜钱，又看看桌上那刺眼的十两银子，再看看林松那张平静无波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脸，最终长长叹了口气：
“唉！松哥儿……你呀！读书人的心思，我是真不懂！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
罢了罢了，话我一定带到！这赏钱，我就厚脸皮收下了！”
他收起铜钱，又看了一眼那十两银子，带着满心的遗憾和不解，挑起担子告辞了。沈林将他送出院子。
张货郎一走，堂屋里的气氛瞬间炸开！
“十两！真的是十两！”赵大川拿起一个银元宝，沉甸甸的手感让他手指都在抖，古铜色的脸上是狂喜和后怕交织的复杂神情。
“我的老天爷！一把菜啊！这……这够买多少肥肉白米了！”
“玉姐儿！我的好玉姐儿！”
孙河激动得一把抱住沈宁玉，眼泪都快下来了，“你真是咱家的财神爷下凡！这暖窝……这暖窝是金窝啊！”
几个哥哥也围了上来，看向沈宁玉的目光充满了崇拜和敬畏，仿佛她不是十岁的妹妹，而是点石成金的神仙。
“六妹，你太厉害了！”沈风兴奋地直搓手。
“我就知道六妹种的菜是宝贝！”沈书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沈秀也红了眼眶，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释然和骄傲的叹息。
唯有林松，依旧沉默。他拿起另一个银元宝，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银面，眼神深邃。
十两银子，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惊肉跳。张货郎的贪婪，周大师傅的急切，都预示着这东西一旦暴露，将引来多大的祸患。
“娘，三位爹爹，”沈宁玉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孩童的雀跃，却又隐含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主见。
“张伯伯说醉仙楼收菜的事，咱们听三爹的，就此打住。不过……”
她话锋一转，大眼睛亮晶晶地扫过家人：“快过年了，咱们家年货还没办齐呢！正好有了这十两银子，我想……咱们全家一起去镇上办年货吧！顺便……”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那个被黄泥糊着的暖窝，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暖窝里还有几棵长得特别精神的小白菜，虽然比不上之前那把，但看着也挺鲜亮。咱们摘两小把带上，不用找醉仙楼那么扎眼的地方，就在年货市集上摆个小摊试试？
看能不能换点零花钱，给五哥多买点饴糖，再给娘买朵好看的绢花？”
这个提议，比起张货郎带来的“十两巨款”冲击，显得温和又“接地气”，瞬间得到了全家人的响应。
“好主意！”赵大川第一个赞同，“是该去镇上好好办点年货了！顺便看看玉姐儿的‘绿金子’在集市上能换多少铜板！”
“对对对！带上带上！”孙河也连连点头，“集市上人多，卖个几文十几文也是好的，正好试试水！”
沈秀看着女儿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睛，又看看丈夫们赞同的神情，最终笑着点头：“好，那就全家都去！松哥儿，你看……”
林松看着沈宁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探究。集市卖菜，风险远低于专供酒楼，量更少，更分散，也更符合“农家偶尔得之”的定位。这丫头……心思转得真快。
“可。”他颔首，言简意赅，“明日就去。菜……只带两小把，品相稍次的即可。
言明是家中暖窝侥幸所出，价……随缘即可。”他再次强调了“侥幸”和低调。
“知道啦，三爹！”沈宁玉甜甜应下，心里早已盘算好。集市，才是她真正观察市场、为未来空间更多“合理”产出铺路的关键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