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松攥着她胳膊的手指几乎要嵌进皮肉里,那力道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的惊悸。
他举着那本《农桑辑要》,书页粗糙的边缘几乎刮到我的鼻尖,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枯木:“告诉三爹,你是怎么种出来的?”
昏黄的油灯把他清瘦的影子投在她身上,如同沉重的枷锁。
堂屋里一片死寂,只有柴灶深处偶尔传来“噼啪”一声轻响。
母亲搂着五哥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大爹和爹爹们站在门口阴影里,身形僵硬,目光沉沉地落在沈宁玉和林松之间,又不由自主地瞟向屋外那片焦黑的狼藉——
那里,几株被火燎得边缘焦黑的菜苗,在清寒的月光下,竟诡异地支棱着翠生生的嫩叶。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住的冰面。
“我……”
沈宁玉刚吐出一个字,后院篱笆那巨大的豁口处,陡然传来一阵沉重拖拽的摩擦声,伴随着压抑的呜咽和村民粗粝的呵斥!
“走!快走!天杀的畜生!”
“拖去祠堂!别脏了沈家的地!”
所有目光瞬间被扯了过去。
只见几个村里孔武有力的后生,拖着三团蠕动的黑影,粗暴地从那片焦黑的篱笆豁口处拽了进来,像扔死狗一样掼在冰冷的泥地上。
火光下,李癞子、王二狗、赵三麻子的脸扭曲变形,被麻绳勒得死紧,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嗬嗬”的绝望嘶鸣。
他们身上的破棉袄沾满了泥泞,在火把的映照下,王二狗那条打着厚厚补丁的裤管上,几片边缘锯齿状的、沾着深色湿泥的烂泥叶子,正随着他徒劳的挣扎,簌簌地往下掉!
月光惨白,那叶子落在焦黑的土地上,刺眼得如同罪证。
“畜生!”
王猎户一步踏出,猎叉的尖头在火光下闪着寒芒,直指地上抖成一团的三人,洪钟般的怒吼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人赃俱获!放火杀人,天理难容!”
人群瞬间被点燃,愤怒的声浪几乎要将残破的屋顶掀翻。
“沉塘!按祖宗规矩办!”
“烧死他们!给沈家赔罪!”
“不能轻饶!”
王村长在王德贵的搀扶下,拨开激愤的人群,走到最前。
他阴沉的目光扫过地上瘫软的三人,又掠过那几片刺目的烂泥叶子,最后落在沈家众人惊魂未定又隐含悲愤的脸上。
那张总是挂着和气笑意的圆脸此刻绷得像块生铁,下颌的肌肉紧紧咬合。
他猛地一抬手,压下鼎沸的声浪,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锥刺骨的寒意,清晰地穿透了冬夜:
“反了!真当我大青村是法外之地,容得下这等豺狼?!”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最后一丝迟疑被彻底碾碎,化为纯粹的、属于上位者的冷酷决断。
他猛地一指地上抖如筛糠的李癞子三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下:
“李三、王二、赵麻子,行凶放火,罪证确凿!按族规——沉塘!”
“沉塘!”
“沉塘!”
吼声如山呼海啸,带着原始而冰冷的杀意,将李癞子三人濒死的呜咽彻底淹没。
几个后生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去,揪着头发、拖着脚踝,在一片咒骂和唾弃声中,将那三滩烂泥粗暴地拖向后院豁口,拖向村西头那个传说中能吞噬一切罪恶的冰冷深塘。
杂沓的脚步声、愤怒的吼声、绝望的呜咽声,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凛冽的寒风里。
沈家后院,骤然死寂。
只余下焦土的糊味、未散的桐油腥气,还有那几株在寒风中微微颤动的奇异菜苗,顽强地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冷风卷着灰烬的余烬,打着旋儿,刮过每个人的脸。
“玉姐儿,”三爹林松的声音再次响起,近在咫尺,却比刚才更沉、更哑,像从一口深井里捞出来。
沈宁玉悚然一惊,以为他还要追问那菜苗的事情。
他却猛地松开了攥着她胳膊的手,那力道撤去,留下清晰的指痕和一片冰凉的麻木。
他并未再看她,深潭般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那片焦黑土地上几簇顽强的绿意上,仿佛要将它们烙进眼底。
“烧枯枝败叶,引火快些,”
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只有紧挨着他的沈宁玉能勉强听清,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夜风,“但桐油味重,刺鼻,易留痕。”
他顿了顿,下颌绷紧的线条在月色下显得异常冷硬。
“下次……”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飘散在带着火星余温的空气里。
“记得先用松针盖一盖。那东西油性大,烧起来烟浓味重,却能压住别的气味,灰也碎,风一吹……就干净了。”
沈宁玉的呼吸瞬间窒住,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他不是在追问奇迹。
他是在……教她如何抹掉痕迹!
那双清冷的眼睛终于从菜苗上移开,缓缓转向我,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后的某种死寂,以及一种近乎悲凉的洞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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