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革命：从流放之地开始 第92章 理念的碰撞与融合

林清源留在了龙潜谷。陈默并未立刻授予他显赫的职位，而是让他暂时跟在苏瑾身边，协助处理一些基础的文书工作，熟悉谷内的运作流程，美其名曰“见习”。这既是一种观察，也是一种打磨。

起初，林清源心中尚存一丝读书人的矜持。尽管那日工坊区的景象带给他巨大震撼，但多年浸淫圣贤书形成的思维定式，并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看着苏瑾等人终日埋首于在他看来繁琐无比的账册、人口登记、物资调配之中，他内心深处仍觉得这不过是“吏员”之事，非士人所应为。他更倾向于思考“大道”，谈论“教化”，对于具体如何让一亩地多打粮食，如何优化一个齿轮传动效率，他依旧本能地有些疏离，甚至暗自认为陈默过于重视这些“末技”，恐非长久之道。

苏瑾将他的微妙情绪看在眼里，也不点破，只是将更多具体、繁杂却又至关重要的事务交到他手上。例如，核对建设营劳力的工分与口粮发放，确保数百人的劳作与生存需求精确对应，不出纰漏；整理汇总各村镇报上来的户籍田亩变更，这关系到赋税征收的公平与稳定；甚至参与调解一起因耕牛归属引发的村民纠纷，需要引据（尽管是龙潜谷自定的简易条例）裁决，平息怨气。

这些工作，琐碎、具体，毫无诗意可言，却无比真实地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生计与秩序。林清源起初做得颇为吃力，甚至有些烦躁，觉得大材小用。但当他看到因为自己核算准确，建设营的劳力们能按时足额拿到口粮，脸上露出的朴实笑容；当他看到因为户籍登记清晰，避免了邻里间因田界产生的冲突；当他依据条例公平裁决了耕牛纠纷，双方心服口服地离去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实实在在的成就感，悄然在他心中滋生。

他开始意识到，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吏事”，恰恰是维系这片土地安宁与繁荣的基石。空谈“王道”、“仁政”千万遍，不如将一碗饭、一件衣、一块田的归属落到实处。

与此同时，陈默偶尔会召见他，询问他处理某些事务的思路与依据，并与他进行更深层次的探讨。这些探讨，往往围绕着龙潜谷正在推行的各项政策展开。

一次，林清源在处理一份关于推广新式堆肥法的文书时，忍不住提出疑问：“谷主，农事虽为国本，然派遣专人督导堆肥，耗费人力物力，是否值得？不若多印些劝农文书，宣扬圣人重农之言，或更能教化民心。”

陈默看着他，反问道：“林先生，若你是一普通农户，终日劳作，仅堪果腹。你是更愿意听人宣讲一百遍‘民以食为天’的大道理，还是更愿意有人教你一个确实能让地里庄稼多收三成的法子？”

林清源哑然。

陈默继续道：“教化非空言，需见于实事。让百姓亲眼看到、亲身感受到跟着我们走，田地能增产，生活能改善，这便是最有力、最直接的教化！这远比任何空洞的说教，更能赢得人心，更能稳固根基。我龙潜谷不轻视任何能切实改善民生的‘术’，并将其视为推行‘道’的必经途径。”

这番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林清源心头。他回想起自己家族衰微，不也正是因为空有诗书，却无经营田产、改善生计的实际能力吗？

另一次，陈默带他巡视新建成的公共磨坊。看着水力驱动的石磨高效地将麦粒磨成面粉，省去了农户无数人力畜力，林清源赞叹之余，又不免想到：“此物虽好，然则‘君子不器’，过于倚重机巧，恐使人耽于逸乐，失了勤勉之本。”

陈默闻言，指着那些在磨坊外排队、脸上带着轻松笑容的农户，平静地说道：“林先生，你看他们。节省下来的时间和力气，他们可以用来开垦更多的荒地，可以多织几尺布，可以多陪伴家人，甚至可以来学堂多识几个字。机巧之用，在于将人从重复、低效的苦役中解放出来，去做更有价值、更能促进发展的事情。这非但不是使人怠惰，反而是赋予人更多的可能和尊严。勤勉，当用于创造，而非消耗。”

“赋予人更多的可能和尊严……”林清源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看着那些因为劳动效率提升而焕发出不一样神采的普通百姓，心中那堵关于“义利之辨”、“本末之分”的高墙，轰然倒塌了一大半。

他不再仅仅从圣贤书中寻找答案，而是开始学着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去感受这片土地上正在发生的、活生生的变化。他看到龙潜学堂里，那些原本可能一辈子目不识丁的孩童和成人，如饥似渴地学习着文字和算数，眼中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他看到龙渊军中，那些士兵不仅操练武艺，也学习纪律、思想，甚至文化，展现出一种迥异于旧式军队的精气神；他看到在龙潜谷的治理下，匪患绝迹，商贸繁荣，百姓安居乐业，一种蓬勃的生机在这片土地上涌动。

这一切，都不是单靠诵读圣贤书就能实现的。它需要精密的组织，需要先进的技术，需要务实的态度，更需要一种超越传统框架的、以“实现人的更好发展”为核心的全新理念。

一日深夜，林清源在协助苏瑾整理完最后一份关于明年春耕种子调配的计划后，并未立刻离去。他站在窗前，望着谷中稀疏却明亮的灯火，心中感慨万千。

苏瑾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林先生似乎有心事？”

林清源转过身，对着苏瑾，亦是对着这片夜色下的山谷，深深一揖：“苏管事，清源……惭愧。往日只知死守经义，妄自尊大，不识真正经世济民之道。这些时日，目睹谷中一切，方知何为‘实干兴邦’，何为‘民为邦本’！谷主所言‘让百姓吃饱穿暖即是最大仁政’，实乃至理名言！清源往日，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他的语气真诚而沉重，带着幡然醒悟后的释然与坚定。

苏瑾微微一笑：“先生能想通此节，便是龙潜谷之幸。天下大道，本就存于百姓日用之间。先生满腹诗书，若能以此务实之心用之，必能在这片土地上，找到真正施展抱负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