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挂着最普通的云州省城牌照,无声地滑停在盘龙县府大院门口。
车上下来一个男人。
三十多岁,一件半旧的深蓝色夹克,手里提着一个磨损的黑色公文包。
他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来县城推销产品的业务员,普通得掉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
信访办的老钱主任刚从外面回来,正唾沫横飞地跟人吹嘘秦助理如何年轻有为,手眼通天。
眼角余光扫到门口这个男人,他下意识地就要摆手。
官僚的本能让他觉得这人是来添乱的。
“哎,干什么的?县政府,不办事别在门口晃悠。”
男人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径直走到传达室窗口,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红色封皮的证件,递了进去。
“我找县委办公室,约了李卫民县长。”
传达室那个总在打盹的老头接过证件。
只看了一眼。
他那双昏昏欲睡的眼睛,瞬间撑圆了,手腕一抖,证件差点脱手。
他猛地抬头,再看那个夹克男人时,整个人的脊梁骨已经下意识地绷直了。
老钱主任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凑了过去,往那本证件上瞥了一眼。
一行烫金的宋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华夏法治内参》。
记者,方正。
老钱主任只觉得膝盖一软,腿肚子里的筋被人抽走了。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之前吹嘘的那些话,全都变成了刺耳的蜂鸣。
这不是省里的督办函,不是可以拖延、可以打太极的公文。
这是能让一省封疆大吏彻夜难眠的内参!
是能直达天听的笔!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向信访办那栋小楼,推开秦峰办公室的门时,因为跑得太急,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狼狈地扑了进去。
“秦……秦助理!”
他的声音变了调。
“京……京城来人了!”
秦峰正低头看着一份盘龙县的水文资料,指尖在泛黄的地图上缓缓移动。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看着魂飞魄散的老钱,他眼神平静如初。
该来的,总会来。
方正被县委办的工作人员用最恭敬的态度,请进了县里最好的会议室。
县长李卫民亲自出面接待,姿态放得很低。
但方正只是客气地握了握手,便开门见山。
“李县长,客套话就不说了。”
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我这次来,只为一件事。”
“跃进水库。”
“我想见几个当事人,也想看看最原始的材料。”
他的要求清晰、直接,没有给对方任何迂回的空间。
秦峰作为联络员,被叫到了会议室。
他拿着一个厚厚的档案袋,安静地走了进去。
“方记者,您好,我是秦峰。”
“您需要的材料和人员联系方式,都在这里。”
他将档案袋放到方正面前,多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
方正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
他打开档案袋,抽出里面的文件。
第一页,张承业的联系方式与住址。
第二页,王老三的。
后面,是当年参与过水库建设,至今还健在的十几个老工人的详细名单。
清晰,详尽,直指核心。
方正合上档案袋,对秦峰点了下头。
“有效率。”
他没有先去采访任何官员。
第一个要见的人,是技术专家,张承业。
在水利局那间破旧的宿舍里,方正看着那满箱子泛黄的图纸,听着老人用尽生命嘶吼出积压了三十年的冤屈与不甘。
他一言不发。
只是让随行的摄影师,将每一张图纸,每一个数据,都用特写镜头,冰冷地记录下来。
接着,是王老三。
方正没有在县城见他,而是拿着秦峰提供的地址,驱车直奔王老三的家。
那是一个离县城二十多里外的偏僻村子。
当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开进村口时,整个村子都惊了。
王老三以为又是县里派来“维稳”的人,拎着一把锄头就从院子里冲了出来,满脸的决绝。
可当方正亮出那本红色证件,只说了一句话。
“我是从北京来的记者,想听你们说实话。”
王老三,彻底愣住了。
他身后,那些闻讯赶来、同样满脸戒备的村民,也全都愣住了。
北京来的记者?
这六个字,对他们来说,比省城干部还要遥远,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神仙。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轰然炸开。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浑浊的眼泪瞬间涌出,哭着跪倒在方正面前,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张被泪水和汗水浸得早已模糊不清的土地证。
“记者同志!青天大老爷啊!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我们最好的水浇地,说没就没了啊!”
一个断了条胳膊的中年汉子,猛地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那个空荡荡的袖管,冲着镜头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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