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儿觉醒记 第9章 雷霆之怒

日头刚偏西，两匹快马已把噩耗拖进小南村：私营煤窑冒顶，几十条性命被活埋，窑主卷银潜逃，救援无人出头。

消息像热油里泼冷水，炸得满村噼啪。可油花尚未落地，云家令牌已高举过顶——云厉只丢下一句话：“调兵，挖人！”于是，官道上扬起从未见过的狼烟：轻甲兵、工兵、矿师、军医、驮骡、撬杠、千斤顶……一条长龙在暮色里奔涌，铁蹄砸得大地咚咚作响，仿佛替地底被困者擂鼓求生。

更鼓刚敲三下，第一批撬棍已插入塌口。云厉亲自下井，玄色披风往腰间一扎，泥浆糊满俊脸，只剩两眼雪亮。他嗓子嘶哑却穿透岩石：“活人优先，先通气，再抬石，谁敢乱撬，军法！”

井上井下，灯火连成银河。撬杠、铁锹、粗木桩，在号子声里此起彼伏。每撬开一块巨岩，便有一桶冰水浇下——粉尘不起，火星不炸，专业得叫老矿工咋舌。

子夜，塌腔尽头传来微弱敲击：“当……当当……”像黑夜里的萤火，轻得随时会灭。云厉趴地听声，手电光柱抖得发白：“还活着！加撑木，慢放顶！”

四个时辰后，王老五被抬出井口。他浑身是泥，双腿软得似面条，膝盖以下一片青紫，气若游丝，却仍死攥着半块煤——那是他昏迷前拼命护住的“活命钱”。同被救出的还有两人，一个已失语，一个哭得像娃。

担架一路飞奔，泥浆甩成雨点。云家马车载了大夫、丹炉、冰桶，沿官道撒蹄狂奔。车帘每被风掀起，都能看见王老五灰白的唇——那唇翕动，无声，却一遍遍喊：“平……安……”

拂晓，担架落在王家土院。煤油灯芯被晨风吹得东倒西歪，灯影下，云宸端着一只青瓷盏，盏里“回元丹”如龙眼核，金纹流转。他掐开王老五的牙关，药丸滚入，再灌半盏参汤，动作稳得像老医，却没人注意他指尖一直在微颤。

福伯盘坐炕尾，双掌贴王老五背心，真气如温水，一寸寸化开淤血。每过一处，皮肤便由青转红，由冷转暖。汗珠顺着老人鬓角滚下，砸在炕席上，竟冒起丝丝白气。

东边天际刚露鱼肚白，屋里突然“咳”的一声——王老五吐出一团黑血，血里夹着煤渣，却终于喘上了第一口长气。几乎同时，里屋传来秀娘微弱的呻吟——回元丹的药香随空气游走，像一条看不见的小手，把她从鬼门关拽回。

秀娘睁眼，先抓到儿子的腕子，泪比话快：“平安……你爹……”云宸任她攥，掌心贴回她枯瘦的背，声音轻而笃定：“爹回来了，家在。”

一句话落，他起身，衣摆扫过炕沿，像把夜露都抖落。屋外，晨雾正被初阳撕开，露出满院肃立的身影——云家铁卫、军医、亲随，黑压压鸦雀无声，却个个腰板笔直，目光齐刷刷落在那少年背上。

秀娘怔住，嘴唇微张，眼里有惊、有惧、有茫然。云宸没急着解释，只替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娘，先养身子，待会儿喝粥。”话毕，他转身出屋，衣袂在门槛扬起一道利落的弧线。

院外，另一出戏已开场。

云厉倒提一人，像拎半扇死猪。那胖子绸缎早已撕成破帆，脸上鼻涕、煤灰、眼泪混成一锅粥，一落地便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爷！祖宗！小的瞎了狗眼，饶命——”

云宸立定，垂眸看他，目光平得像一面镜，却映得对方无处遁形。

“井是你挖，顶是你省，命是你丢。”他声音不高，却字字落在胖子脊梁上，每落一句，胖子便矮一分，“十七条人命埋里头，你拍拍屁股想走？”

胖子裤裆瞬间湿了一大片，臊气混着晨雾四散。云宸眉头未皱，只抬眼望向远处山头——那里，黑井口仍张着，像未合上的坟。

“按律，主犯弃工逃命，致人死亡，斩立决；家财籍没，恤抚遗属。”他语速极慢，却冷得发硬，像冰锥钉进木头，“把头割下，挂井架，让往后想省钱的，先摸一摸自己脖子。”

“得令！”云厉抱拳，手起刀鞘落，两名铁卫拖死狗般把胖子拖向村外。哭嚎声一路远去，尾音像被刀砍断，戛然而止。

晨风掠过，院中落叶簌簌。云宸背手而立，玄衫猎猎，像一柄刚出鞘未染血的剑。

墙根下，几个偷看的村民腿肚子齐齐打转。昔日被他们唤作“憨儿”的少年，此刻一言决生死，比山还沉。不知谁先跪，一片膝盖撞地声此起彼伏，头低得看不见脸，只看见后颈一层冷汗。

云宸没有回头，目光穿过矮墙，穿过晨雾，落在那口仍在往外抬残木的黑井上。阳光终于铺满井台，像给森冷的洞口加了一道金框，他却知，那底下还埋着十几条再醒不过来的命。

“云厉。”

“在。”

“抚恤银两，亲自送到每一户，谁敢克扣——”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一分，“照此例。”

云厉领命而去，脚步踏得青石震响。云宸这才转身，回到里屋。

炕上，王老五已能睁眼，看见儿子进来，干裂的嘴角抽动，努力挤出笑纹。云宸半跪，掌心覆上父亲的手背——那手黑瘦、骨节粗大，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煤粉。

“爹，安心养伤。”他轻声道，“以后，咱家再不欠人什么，也再不让谁欠咱。”

窗外，第一缕朝阳彻底跃出山梁，金光穿过窗棂，落在父子交叠的手上，像给两条命重新镀了一层铁锈下的新火。远处，井架上的风幡猎猎作响，仿佛替那些再不能回家的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