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肆虐的风雪不知何时收敛了锋芒,细碎的雪粒打着旋儿簌簌坠落,在毡布上织就细密的沙沙声。隐昔怀抱紫檀木锦匣,肃立在缗紫若与紫修的营帐外。每一步踏碎积雪的脆响,都在这死寂里轰然炸开。他屏息侧耳,帐内传来炭火爆裂的噼啪声,夹杂着紫修指尖轻拨银针的清响。
“紫修公子,我们五殿下差我给紫若女娘送百年老参,安神补气。”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隐昔,进来吧。”帐内传来紫修的声音,伴随着银针挑动烛芯的轻响,帐内的光影晃了晃,映得帘布上的人影也跟着动了动。
隐昔掀帘而入的瞬间,一股暖意夹杂着药草的清香扑面而来。他没等站稳,“扑通”一声直接伏地叩首,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面上,“咚、咚、咚”连磕三响,震得案几上的烛台都晃了晃,烛火乱颤,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明忽暗。
“两位恩公多次搭救五殿下,救命之恩,隐昔立誓:当以命相抵!”
缗紫若正靠在榻上,闻言强撑着坐起,脸色比白日里苍白了许多,唇上的血色也淡得几乎看不见。她偏头看向紫修,喉间溢出气若游丝的喟叹,用尽力气朝隐昔呶了呶嘴,示意他扶起隐昔——这少年的性子倒是耿直,只是太过执拗。“扶他起来……隐昔这孩子……还真是认死理……”
“快起来,隐昔。”紫修放下手中的银针,一手直接拽起泪水涟涟的隐昔,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救的是轩辕思衡,又不是你隐昔。你为何要以命相抵啊?”他的指尖掐进隐昔的肩头,仿佛要将那股执拗的傻气都碾碎。“难道我们救他,是为了换你一条命不成?”
“先坐下再说。”缗紫若微微一笑,声音有些虚弱,她指了指案几旁的蒲团,“隐昔一路辛苦,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隐昔被拽起来时还在抽噎,眼眶红得像兔子,他胡乱抹了把脸。
紫修给隐昔斟了杯热茶,茶汤在粗陶碗里晃出细碎的涟漪。“明日之行,是否有变?” 他开门见山,目光落在隐昔脸上,想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些端倪。
“不变。”隐昔捧着热茶,双手因为激动还在微微颤抖,他吸了口热气,欣然憨笑道,“五殿下说,计划照旧。有你们在,我特别安心——紫修兄的身手,紫若女娘的医术,比神都的禁军靠谱多了!”
缗紫若坐在床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榻沿的绒毛,眼神黯淡无光,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帐外的风雪又大了些,呜咽声透过毡布传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但我总觉得此行未必会很顺利……”
“轩辕熙鸿也随行的话,的确会不……”紫修话未说完,自己先笑了,他瞥了眼缗紫若,见她神色平静,才继续道,“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是来寻五殿下,欣赏雪月,却又要跟着一起去轩辕幽陵。我看啊,这位六殿下可不简单!”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隐昔挠头憨笑,额前的碎发被他抓得乱糟糟的,“六殿下这次来幽州,只说是‘闻说幽州雪色奇,特来踏雪寻诗’,其他的半个字都没提。但六殿下闲散惯了,最厌案牍劳形,常言‘奏章哪有诗笺香’。他素来远离朝堂政事,只闻风花雪月,诗社雅集。想必是,他跟八公主一样吧,就是来一睹幽州雪景的。”
“不系朝堂金络脑,帝王家竟纵麒麟游?”
紫修压低嗓音,将那两句诗碾在齿间反复咀嚼。烛火在他眼底摇曳成两簇诡谲的幽光,将他心底翻涌的暗潮映得忽明忽暗——这看似逍遥的做派,倒像刻意为之的雪泥鸿爪。处处藏锋,步步为营,分明是有意将棋盘铺到了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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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昔没听出紫修话里的深意,只顾着喝茶,粗陶碗被他捧得发烫。
“说起来,六殿下十三岁离宫辟府,我至今记得那日,雪下得特别大,丹墀积雪冻裂了陛下赐的鎏金暖炉。”他忽然放下茶碗,指尖摩挲着掌心的薄茧,像是在回忆什么遥远的往事。
他忽从怀中掏出一枚缠丝玛瑙佩,玛瑙的红丝在烛火下流转,像凝固的血。“这是六殿下开府那日掷给我的,说‘玛瑙缠的是暖玉芯,权当替本王捂着点人情冷暖’。” 隐昔的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伤感,“不过说来,六殿下也是可怜之人,爹不亲,娘不爱,自小就是乳娘嬷嬷和老内侍哑奴陪伴他长大。听闻他乳娘嬷嬷擅制冰糖酥,那手艺在宫里是一绝,六殿下最爱的就是那个。怎的开府当日,嬷嬷就暴毙身亡了?有人说是七窍凝霜断了气,定是毒杀,但至今也未查明缘由。”
“但他看上去,蛮乐观豁达的啊?”紫修继续拨弄着炭火,铁钳碰在炭块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火星子溅起来,落在炭盆边缘,瞬间熄灭。
“是啊,我们五殿下常说,‘熙鸿的随性洒脱,我便是焚尽十册《帝范》也学不来’。”隐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道,“两位殿下同龄,但陛下最是疼爱五殿下,每次有恩赏,五殿下都是分一半给六殿下送过去的。记得去岁陛下赐的南海明珠,颗颗都有鸽子蛋大,五殿下当庭劈匣分半,说‘缺了熙鸿这份,满斛珠光也照不亮承乾殿的冷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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