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大捷的战报,裹挟着血腥与硝烟味,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向神都。与之同行的,还有另一份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损失清算。
镇岳城,已彻底从地图上被抹去。
未及撤离的军民,在城破后的三日屠戮与邪气侵蚀下,十不存一。幸存者不过数千,且大多神智受损,身体残缺,散布于荒野或沦为妖族奴隶,能逃回后方的寥寥无几。这座经营数百年的南疆雄关,城墙坍塌,建筑焚毁,地脉被妖族掠夺性开采和幽冥教仪式双重污染,灵气枯竭,化为一片死寂的、萦绕着怨念与邪气的巨大废墟。其战略价值与象征意义,随着武镇岳的殉城与数十万生灵的湮灭,一同沉入了血色深渊。
黑水城,虽胜尤伤。
守军阵亡超过三万,重伤致残者逾五万,轻伤不计。城中平民死伤近十万,大多死于妖族破城初期的屠戮、巷战波及、以及邪雾侵蚀引发的疯狂与畸变。近半城区沦为废墟,城墙多处破损,护城大阵核心虽在,但修复需海量资源与时间。更严重的是地脉的污染,虽邪神子嗣投影被驱逐,但其残留的混乱意志与幽冥死气已与部分龙脉支流纠缠,需长期净化,否则遗祸无穷。物资消耗更是一个天文数字,国库与地方府库为之一空。
天南州边境防线,千疮百孔。
镇岳城陷落,意味着第一道,也是最坚固的屏障消失。黑水城虽然守住,但已孤悬前沿,侧翼完全暴露。妖族虽败退,但其主力未遭毁灭性打击,随时可能卷土重来。重建防线、移民实边、安抚流民、恢复生产……每一项都需要时间、金钱和鲜血。
朝堂之上,当损失清单与请功奏章一同呈递到嘉庆帝御案前时,这位深居简出的帝王沉默了许久。最终,他朱笔批下:“将士用命,忠勇可嘉。抚恤倍之,重建缓议。有功者,依例厚赏。” 依旧是那套娴熟的帝王权衡——肯定牺牲,安抚人心,但实质性的重建投入?要“缓议”。有限的资源,要优先用于赏赐有功之臣,巩固皇权,至于边民疾苦、城池重建,可以慢慢来。
黑水城,临时大将军行辕。
气氛肃穆而压抑。秦霸先卸去了染血的战甲,换上一身素袍,面容看上去苍老了许多,眼中血丝未退,但那股冲天的悲愤已化为深沉的疲惫与冷硬。
武破军被单独召见。他跪在堂下,背脊挺直,但眼神空洞,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随着祖父和那座雄关一同死去。他身上的伤已由药王宗弟子精心处理过,但心上的伤,无药可医。
“破军。”秦霸先的声音沙哑,带着罕见的温和,“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
武破军默默起身,垂手而立。
秦霸先走到他面前,仔细端详着这个故人之孙,虎目之中闪过一丝痛惜:“你祖父……是我大炎的脊梁,是军人的楷模。他的仇,某家记下了,敖珏那厮,早晚必取其首级,祭奠武兄在天之灵!”
武破军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声道:“谢侯爷。”
秦霸先叹了口气,知道这年轻人心中芥蒂已深,不是几句空话能化解的。他转身,从案上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和一枚令牌。
“这是朝廷对你武家的追封与抚恤旨意抄录。‘忠烈公’世袭罔替,享国公俸禄,赐丹书铁券。镇岳城虽失,但武家在天南州的封地、田产、商路份额,朝廷会从别处加倍补偿,并特许武家重建‘镇岳军’,兵额三千,一应粮饷器械由朝廷直接拨付,由你……承袭‘忠烈公’世子位,暂领昭武校尉,统领新军。”
这份补偿,不可谓不厚重。世袭公爵,实权军职,独立兵额,几乎是武将世家能得到的顶级待遇。这不仅仅是补偿武镇岳的忠烈,更是秦霸先极力为故友后裔争取来的安身立命之本,也是在向朝野表明军方对忠臣的态度,凝聚人心。
然而,武破军接过文书和令牌,入手却觉得有千钧之重。他知道,这不仅是补偿,更是一份交易。朝廷和军方用爵位和兵权,买断了武家对镇岳城失陷、对朝廷可能“弃子”策略的怨怼,也将他武破军,牢牢绑在了朝廷的战车上。祖父用命换来的,是家族的延续和表面的尊荣,而真正的公道、对那场算计的追查……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了。
“末将……叩谢皇恩,谢侯爷栽培。”武破军跪下,声音干涩,重重磕了三个头。他接受了,因为他别无选择。武家需要延续,祖父的“镇岳”之名需要有人继承,血仇……也需要力量去报。这兵权,就是力量。
秦霸先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好好干,别堕了你祖父的威名。新军草创,千头万绪,先在黑水城协助防务,熟悉军务。有什么难处,直接来找我。” 话语中,已将这故人之孙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这既是对武镇岳的情谊,也是对武破军本人在此次守城战中表现的认可,更是军中派系力量的延伸。
武破军离开行辕时,背影依旧挺直,但那股曾经属于边军悍将子弟的鲜活气,似乎彻底沉寂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冰封的坚毅与深藏的阴郁。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为祖父复仇的武破军,更是“忠烈公”世子,是朝廷棋局中一颗有了名分的新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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