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无尘心里那个关于“执着于有反受其累”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她想起早年听师父提起过的金碧峰禅师的故事,心里便有了主意。
她把林承启叫到跟前,交代了一番:
“我这儿有个老和尚的故事,你听听。回头找机会,装作闲聊天,跟宫里那些喜欢听稀奇事儿的小太监、还有常来送东西的杂役们说说。记住,就是当个趣闻讲,别提姚师,也别露了痕迹。”
林承启一听就明白无尘想干什么,笑道:
“姐,你放心,这个我在行。保管让它像自己长腿似的,悄没声儿就传开。”
于是,林承启便寻着各种由头,在茶余饭后,跟相熟的小内侍、或者在宫门值守闲着无聊的军汉们,扯起了闲篇。
“哎,你们听说过古时候有个金碧峰禅师没?”
他通常这样开头,见引起对方好奇,便绘声绘色地讲起来,
“那可是位了不得的高僧,修行好,皇帝都敬着他,还赐了个紫金钵盂给他。那钵盂,听说宝光闪闪的,老禅师喜欢得不得了,时常拿在手里摩挲。”
他故意停一下,吊人胃口:
“可后来呢?到了岁数,阎王爷派小鬼来拿他。嘿,你猜怎么着?老禅师入了定,身心俱寂,小鬼愣是找不着人!急得那两个小鬼团团转,没辙了,只好去问土地爷。土地爷就说啦:‘这位禅师别的都好,就是太喜欢他那紫金钵盂了,这是他的牵挂。’”
林承启学着那小鬼鬼祟祟的样子:
“小鬼一听,有门儿!就弄了几只老鼠,去扒拉那钵盂,叮当乱响。老禅师在定中一听,心念一动,哎,惦记上他的宝贝钵盂了。就这么一动念,身形立现,小鬼的铁链子‘哗啦’一下就套他脖子上了!”
听的人往往发出惋惜的惊叹。
林承启接着讲:
“老禅师这下明白了,根源就在这钵盂上。他赶紧求小鬼宽限片刻,然后拿起那紫金钵盂,‘啪嚓!’摔了个粉碎!再一定神,得,小鬼又找不着他了!听说老禅师后来还说了个偈子,什么‘铁链锁虚空’之类的,反正就是放下了牵挂,得了大自在。”
这故事简单,又有趣,里面藏着“过于执着身外之物反受其害”的道理,很快就在底层太监、军卫和市井间悄悄流传开来。
虽然没人敢明着议论姚广孝,但听者心里各自有杆秤,尤其是联系到当下朝廷大事和那位深居简出的黑衣宰相,难免会有些联想。
这消息自然也顺着风,刮进了一些有心人的耳朵里。
这天,姚广孝在禅房静坐。
一个小沙弥轻手轻脚进来添茶,添完茶却磨蹭着没立刻走。
姚广孝眼皮微抬:
“还有事?”
小沙弥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师父,近日市井间流传一个小故事,听着……听着有点意思。”
他便将听来的“金碧峰禅师与紫金钵”的故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姚广孝听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挥了挥手,让小沙弥退下。
禅房里重归寂静。
香炉里的青烟袅袅上升,变幻着形状。
姚广孝的目光落在窗外,久久未动。
他何等聪明之人,这故事看似在说那个禅师,但那“紫金钵”的意象,以及“执着于有反受其累”的禅机,隐隐约约,像一根极细的针,刺了他一下。
他自然想到了自己。
他毕生心血,如今都系于那宏大的轮回局上,系于那一次次扬帆远航的宝船队,系于那精心计算的“5048”之数,系于那确保朱棣皇图永固的执念。
这何尝不是他此刻最珍视、最放不下的“有”?
“金碧峰……”
他低声念着这个陌生的法号,嘴角泛起一丝冷意。
是巧合,还是有人借古讽今?
是谁,在暗处窥探,并试图用这种方式来点破他,或者说……动摇他?
这手法,带着一种试探性的精巧。
他没有动怒,反而升起一丝兴趣。
这天,林承启在街口买炊饼,掏钱时,怀里那块风磨铜的“明尊令”不小心滑出个边角。
他自己没留意。
街对面墙根底下,蹲着个不起眼的汉子,叫李青,外号“燕子李”,干的是偷摸营生,也算白莲教一条暗线。
他瞧见林承启像个富家子弟,怀里那物件古旧,不像寻常东西,便起了顺走的念头。
他尾随一段,趁林承启在糖人摊前停脚,身子一靠,手轻轻一探,令牌就滑进了他袖子,悄无声息。
林承启舔着糖人,浑然不觉地走了。
李青转到僻静处,掏出令牌细看,心里一惊。
这质地,这火焰莲花纹,竟是教内传说能号令南北的“明尊令”!
他不敢耽搁,立刻上报。
此时,在白莲教一处隐秘分坛,几位来自各地的头面人物正为新教主的人选争执不下。
老教主失踪多年,位子空悬,几派势力互不相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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