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香味漫出厨房时,周凯刚处理完最后一份出口订单报表。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看着桌上堆着的高中教材——从高一到高二,整整一套,是他托出版社的老熟人好不容易凑齐的。
“这些书……给孩子们寄去?”秦淮茹端着炒青菜出来,看着那些泛黄的书页,有些疑惑,“他们在农场干活,哪有时间看书?”
“挤挤总能有时间。”周凯把教材摞整齐,拿出信纸,“让他们把这些读透,有用。”他没说为什么有用,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说。
秦淮茹没多问,只是帮他找了个结实的布包:“我再给他们缝个书皮,路上别磨破了。”她一针一线地缝着,心里隐约觉得,丈夫这么郑重,一定有他的道理。
周凯提笔写信,字迹比平时更用力些。先跟孩子们说了厂里的事,说自己当了厂长,让他们放心;又问了农场的收成,嘱咐他们别太累;最后才提到那些教材:“……把书读熟读透,不懂的记下来,等回来问我。”
写到“读熟读透”四个字时,他特意加重了笔力,墨痕比别处深了些。放下笔,他看着那四个字,心里有些忐忑——这几乎是在明着提醒了,可他不敢说得更明白。有些风声在京城悄悄流传,但没正式文件下来,任何猜测都可能惹麻烦。
信和教材寄出去的第十天,钢蛋和铁蛋收到了包裹。
农场的传达室里,兄弟俩拆着布包,当看到那套高中教材时,都愣住了。铁蛋翻了翻书页,挠挠头:“爸让咱看这干啥?咱都下乡三年了,早把公式忘光了。”
钢蛋没说话,拿起那封信,逐字逐句地读。当看到“读熟读透”四个字时,他停住了,指尖划过那深黑的墨痕——父亲写字向来工整,这四个字却透着股不同寻常的郑重。
“哥,咋了?”铁蛋凑过来。
“你看这儿。”钢蛋指着那四个字,“爸是不是有话没明说?”
铁蛋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上次爸妈来,爸偷偷跟咱说啥来着?‘高考早晚会恢复’,你忘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心里瞬间涌上一股热流。父亲在京城,消息比他们灵通,这教材,这封信,分明是在给他们递信号——机会可能要来了!
“快,收起来!”钢蛋赶紧把教材塞进床底下的木箱,脸上抑制不住地兴奋,“别让别人看见。”
“嗯!”铁蛋用力点头,心跳得像打鼓。他们早就不想在农场待了,每天割麦、喂猪,不是不好,只是心里总惦记着京城的家,惦记着父亲说的“有知识才有出路”。
这两年,因为周凯夫妇来过,农场里不少人知道他们有个当厂长的爹,态度都客气了不少。医务室的小护士总借着送药来搭话,广播室的播音员也爱找借口让他们帮忙修收音机,明里暗里的意思,兄弟俩不是不懂。
“建国哥,你看我这件新衣服好看不?”小护士又笑眯眯地出现在宿舍门口,手里拿着件花衬衫。
换作以前,钢蛋或许还会客气两句,现在却只是摇摇头:“我还有活,先走了。”拉着铁蛋就往外走。
铁蛋回头看了一眼,小声说:“哥,人家挺好看的……”
“好看也不能动心。”钢蛋压低声音,“忘了爸咋说的?现在落户在这儿,以后可能就回不了京城了。咱的根在那儿,不能留这儿。”
铁蛋点点头,没再说话。父亲的话,他们一直记着。不是嫌弃东北,只是心里清楚,他们的未来,不该困在这片黑土地上。
自从收到教材,兄弟俩的日子多了项“秘密任务”。每天收工后,等宿舍里的人睡熟了,就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书。钢蛋看数学、物理,铁蛋攻语文、历史,遇到不懂的就记在小本子上,打算探亲时问父亲。
有次被同宿舍的战友撞见,对方打趣:“哟,还看书呢?想当文化人啊?”
钢蛋笑了笑:“没事翻翻,省得脑子生锈。”
对方没再多问,只当他们是闲得慌。在这个年代,读书似乎成了“没用”的事,没人会想到,这两个晒得黝黑的年轻人,正在为一场改变命运的考试,悄悄积蓄力量。
转眼到了冬天,农场的活清闲了些。兄弟俩算着日子,离探亲假越来越近,心里的期待也越来越浓。钢蛋把攒的钱拿出来,数了又数:“够给爸买瓶好酒,给妈扯块好布了。”
“我也攒了!”铁蛋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他养猪得的奖金,“回去咱请爸给咱讲讲数学题,上次那道几何题,我琢磨了半个月都没弄懂。”
“行,到时候让爸给咱开小灶。”钢蛋笑着捶了他一下。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田野,也覆盖了宿舍的屋顶。兄弟俩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风声,心里却暖烘烘的。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高考是不是真的会恢复,但父亲的话,像黑夜里的灯,照亮了他们心里的路。
只要把书读透,只要等下去,总有一天,能回到京城,回到那个有爸妈、有热饭、有未来的家。
这信念,像埋在雪地里的种子,默默积蓄着力量,等着春天一来,就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