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又是猛地一跳。
我把那半块青铜牌轻轻放在纸条旁边。胸口那块玉牌烫得厉害,不像死物,倒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肉下面催我。
张怀仁还堵在门边的阴影里,没往里走,只用那根枣木杖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地,发出“笃”的一声闷响。他整个人像是半融在黑暗里,只有那只独眼,死死盯着我刚刚放下的“罪”字残片。
他眼神变了。不是惊讶,是种更深的东西,像是认出了本该烂在土里的旧债。
“哪儿找到的?”他嗓子发干,像很久没说过话。
我没接话,答案不重要,看他的反应才重要。我把那件旧袍子慢慢在桌上摊开。银线绣的八卦纹在烛光下流着一层淡薄的微光,领口那块补丁,用的丝线颜色杂得很,针脚细密得邪乎,不像缝补,倒像画符。
张怀仁的呼吸停了一瞬。他挪过来,枯树枝一样的手指摸过袍面,最后停在袖口内侧一道不起眼的裂口上,指尖在那来回蹭着,像在确认一道疤。
“是他的,”他声音低得几乎被烛火吞掉,“三十年前,守门那天,他穿的就是这件。这口子,是上台前被祭坛石头划的,他当时还笑,见红,大吉。”
我站着没动,但脖子侧面皮肤下的东西跳得更急了。麒麟血在血管里慢悠悠地转,像醒了。桌上那三样东西——纸条、玉牌、残牌——搁在一块儿,竟生出一种看不见的牵扯,指尖能感到极细微的震感,活的一样。
张怀仁忽然伸手,用两根指头极其小心地把烛台挪到纸条正上方。火光斜斜一照,纸背面竟显出几道极淡的划痕,像是被人用指甲尖反复抠刮过。他眯起那只独眼,脸颊抽动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
“灯…已灭…人…不归……北岭七峰,第三峰下……有灯。”
我盯着最后那句。这字迹和正面不同,更旧,笔画带着抖,不像是命令,倒像是……求救。
“这纸条,不止一张。”我说。
他喉咙里咕噜了一声,算是认了。“当年写了两张。一张在我这儿,另一张……本该烧了的。”
“谁写的?”
“他。”张怀仁的声音沉下去,裹着岁月的砂石感,“张怀礼。守门败了的那晚,他关起门写的。刚写完,外面就出事了。”
就在这时,屋檐下的铜铃极轻地“叮”了一声,短促,像被什么碰了一下又立刻松开。我眼角瞥见窗纸外,一道细长的影子唰地滑过,快得不似活物,落地连雪声都没有。
我猛地转身拉开门冲出去。
院子里只有雪,白得扎眼。半个脚印都无。屋檐下一排冰溜子,其中一根齐根断了,断口簇新,参差不齐,像被什么极快的东西蹭过。
我退回屋,带进一股寒气。张怀仁已坐回案边,脸色在烛下更灰败。他没问我追什么,我们都在这局里,有些事不必问。
“接着说。”我坐下,手指压住玉牌边缘。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烛芯“噼啪”又炸了一下,才开口:“那晚,地动山摇,阴气反冲,都当是‘门’要开了。后来才明白,祸根不在门里,在祭台上。张怀礼……他做了件谁都没想到的事——他用手去碰了封印石。”
“忌讳?”
“是找死。”张怀仁独眼里闪过一丝惧意,“手刚沾上,整座祭台就往外渗青铜色的雾,不是飘,是像活水一样淌。想去拉他,晚了。他左眼……当场就瞎了,淌黑水。可人站着没倒,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
“等百年后,纯血者来续我命。”我接了上去。
张怀仁身子一僵,猛地抬头死盯着我:“你…你怎会知道?这是他化灰前的话!”
“不全对。”我看着他说,“有人告诉我,这是他更早之前,头一回消失时留下的。”
张怀仁嘴唇哆嗦着,缓缓摇头:“不对…时辰不对。那话,他确是在祭台上说的,就在被那青铜雾吞了之前。可‘化灰’是后话…中间那段时间,他去哪儿了,干了什么,没人晓得。”
我低头看玉牌,裂纹里的金属光微微波动,像在呼吸。
“后来那记忆传承…?”
“是残响。”张怀仁声音里透出深倦,“每一代守门人醒过来,都会多出点零碎,像他提前埋在血里的…备份。他不止藏了念头,他是把自个儿的‘存在’,炼进了‘门’的规矩缝儿里。只要守门人没死绝,他就能像附骨之疽,赖在规矩上,永不彻底消散。”
我摸了摸脖子,麒麟纹的颜色深得发紫,每次感应到和张怀礼相关的痕迹,它就活跃一分,推着我往某个既定的结局去。
张怀仁看出我的迟疑:“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自打看见这残牌,就没什么退路了。”我指了指桌上,“这些不是线索,是钩子,也是捆仙绳。”
他没再劝,从怀里摸出个褪色的布包,层层揭开,是枚水头很好的翡翠扳指。他没戴,只轻轻搁在旧袍子旁边。
“这是他最后见我时,硬塞的。”他眼神有点飘,“他说,要是哪天,‘灯’自己能亮起来,那点灯的,绝不会是外人,只能是…能看见‘罪’,且背着‘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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