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之骨头，夫人我错了 第123章 晨光与剑影

晨光再一次漫过绝情殿的飞檐，落在侧殿外的小平台上。

骨头收剑，静立。吐纳间，体内灵力圆融流转，比之数日前，又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练。那套基础引气剑诀，如今施展起来，已隐隐有了一丝返璞归真的意味，手腕发力、气息转换间，自然而然，再无半分刻意。

一套剑诀完毕，额间微微见汗。她习惯性地抬手，却不是用袖口擦拭，而是目光瞥向回廊下的石桌。

石桌上，空无一物。

她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神色如常地放下手，指尖在袖中微微蜷了蜷。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及深究的……空落。仿佛晨起练剑后，那杯温度刚好的清茶，本该在那里。如同日升月落，本该如此。

这念头只存在了一瞬，快得像是错觉。她转身，打算像往常未去梅林之前那样，自行回房梳洗，或是去膳房寻些清水。

脚步刚动，身后便传来极轻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衣袂拂动之声。

她停下，没有回头。

白子画的身影出现在回廊下，月白色的常服依旧纤尘不染，只是手中，多了一个素雅的青瓷托盘。托盘上，并非一只茶杯，而是两只。一壶新沏的茶，正袅袅地冒着热气，茶香被晨风送到她鼻尖，是熟悉的、清冽的雪顶灵雾。

他走到石桌旁，将托盘放下，抬眸看向她。目光平静，并无多言，只是执起茶壶，斟满两杯。然后，在惯常的位置坐下，执起其中一杯，置于面前，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停留片刻，才抬眼看她，仿佛只是在等待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同伴。

骨头站在原地，看着那两只并排放置的茶杯，看着氤氲上升的热气，看着他在晨光中沉静的侧影。胸腔里某个地方，那丝刚刚升起的、微不足道的空落，悄然消散了，被一种更难以言喻的情绪取代。有些微的涩，有些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安定。

她走过去，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端起属于自己的那杯茶。温度透过杯壁传来，依旧是恰到好处的暖，不烫，正好驱散清晨练剑后的一丝凉意。

她垂眸，看着澄澈的茶汤，看着茶叶在杯中缓慢舒展。然后，低头，轻轻啜饮一口。清苦回甘的滋味在舌尖化开，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四肢百骸。

“今日的茶，”她放下茶杯，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似乎比昨日，更醇些。”

白子画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目光在那被茶水润泽过的、颜色浅淡的唇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昨夜有薄霜。”他答道，声音是一贯的平稳，“霜后初霁时采摘的芽尖，寒性稍减，回甘更显。”

很平常的解释，关于茶叶。可骨头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留意了天气，甚至可能亲自去看过，或是特意吩咐了采茶的时间。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喝了一口茶。阳光渐渐变得明亮温暖，将两人对坐的影子投在光洁的石地上。偶尔有早起的鸟雀从平台上空掠过，留下一串清越的鸣叫。

沉默，却不再是最初那种带着隔阂与审视的沉默，也不再是藏书阁中那种因专注而生的宁静。这是一种……近乎于“习惯”的沉默。仿佛每日清晨，在此处，对坐饮一杯茶，已是镌刻在时光里的、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直到一杯茶饮尽，骨头放下空杯，才又开口，目光依旧落在远处云海上：“前日所阅‘荒祀纪略’第七卷，关于‘灵纹逆转’与‘血蛊符文’的关联，我思之仍有未尽之处。其反噬烈度，似乎与施术者灵根属性关联更密，而非单纯取决于符文强度。你标注旁引的那卷《南疆异闻考》，可有更详尽的记载？”

她问得直接，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探讨一个纯粹的学术问题。可这问题本身，已远超“客卿”与“尊上”之间寻常交流的范畴，涉及到那些古老、禁忌、且与她自身息息相关的力量本质。

白子画看着她。她今日穿了一件略深些的青色衣裙，衬得侧脸线条愈发清晰，日光在她挺翘的鼻尖上投下一点小小的、莹润的光。她提到那些艰深的古籍、危险的符文时，眼神是专注而清明的，没有丝毫畏惧，只有纯粹求索的光芒。

“有。”他放下自己的茶杯，指尖在桌面轻轻叩了一下，一道微光闪过，一卷略显古旧的线装书册凭空出现在桌上，恰好落在骨头面前。“第三十七页，有黑苗一支关于‘以血饲蛊，以灵化纹’的详细记载，可与巫祝符文相印证。只是其中提及的几种早已绝迹的蛊虫，效用难以确证。”

骨头没有惊讶于他这近乎“虚空取物”的手段——这对他而言不过寻常。她的注意力立刻被那卷《南疆异闻考》吸引，伸手拿起，熟练地翻到第三十七页。书页有些脆，翻动时发出细微的声响。上面的字迹是另一种风格，更显古拙，记录的内容也确实更为诡异偏门。

她看得很快，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指尖在书页某处划过。阳光从她肩头滑过，照亮了她半边脸颊和纤细脖颈的弧度，也照亮了她眼中那簇因专注而愈发显得明亮的火焰。

白子画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时而因困惑而微抿的唇，看着她因有所得而骤然明亮的眼眸。他没有再为她斟茶，也没有打扰。只是在她偶尔抬头，似乎想与他讨论什么时，适时地开口，给出自己的见解，或是指出另一处相关的记载。

时间在茶香、书页翻动声和偶尔低沉的讨论声中，悄然滑过。

当骨头终于从书页中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涩的脖颈时，才发现日头已然升高，石桌上的茶早已凉透，而他，竟一直未曾离去，只是在她沉浸于书中时，不知从何处又取了一卷典籍，静静翻阅。

“原来如此，”她合上手中的《异闻考》，眼中带着豁然开朗的明悟，却也有一丝新的疑虑，“若依此论，那‘灵纹逆转’的核心，并非‘逆转’本身，而是构建一个临时的、不稳定的‘混沌平衡点’，以此引动更庞大的外力……难怪反噬如此不可控。这与我们之前推演的第三套疏导阵图，确有可印证之处，但风险似乎更高了。”

“不错。”白子画放下手中的书卷，那是一卷关于上古星象与地脉感应的典籍。“所以，那套阵图暂且搁置。昨日我翻阅蜀山送来的《伏魔古阵图录》残本，其中有一套‘周天星斗镇灵阵’的变体，虽非针对混沌之力，但其‘以星辰恒定之力，徐徐化之’的思路，或许更为稳妥。只是布阵所需材料与灵力，要求极高。”

他说着，指尖在空中虚划，点点灵光汇聚，勾勒出一副繁复无比的阵图雏形，星辰方位、灵力流转轨迹清晰可见。

骨头立刻被吸引，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仔细观看那灵光勾勒的阵图，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跟着比划，推演着关键的几个节点。“此处，天枢与摇光之位，若以寒玉为基，辅以……”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完全沉浸在了阵图的推演之中。白子画也不再言语，只是配合着她的思路，指尖灵光变幻，将阵图局部放大，或是调整星辰轨迹，演示不同的灵力走向。

平台上，只剩下她低低的、带着思索的喃喃自语，和他偶尔响起的、简练的提示或肯定。

幽若捧着几份需要白子画过目的日常卷宗，悄悄来到平台附近的回廊拐角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晨光正好，将石桌那一方小天地照得明亮温暖。师尊与骨头客卿相对而坐，中间摊开着书卷，空中还有灵光勾勒的虚幻阵图闪烁。两人靠得并不近，甚至没有目光交流，骨头正专注地盯着阵图某处，手指在桌上写画着什么，而师尊则静静看着她，偶尔指尖微动，调整着阵图的细节。

石桌上，两只青瓷茶杯静静摆放，一只已空，一只还残留着半杯冷茶。气氛宁静得……不像绝情殿，倒像某个寻常书院里，最用功的学子与最耐心的先生。

幽若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虽然自新年以来，师尊与骨头客卿之间的关系似乎缓和了许多，偶尔也能看到他们一同出入藏书阁，或在殿中交谈几句。可这般……这般近乎“日常”的、静谧和谐的相处景象，还是第一次撞见。

没有疏离，没有客套，甚至没有多少言语。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自然而然的默契，流淌在两人之间。仿佛这样的晨间对坐、饮茶、论道，已是持续了无数个年月的、再寻常不过的习惯。

幽若心头狂跳，一种混合了激动、欣慰与“果然如此”的窃喜涌了上来。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惊扰了这难得的一幕，然后蹑手蹑脚地，抱着卷宗，以最快的速度溜走了，脸上是压也压不住的笑容。

平台上的两人，似乎都未曾察觉这小小的插曲。

骨头终于从阵图的推演中回过神来，轻轻呼出一口气，眉宇间带着思索后的些微疲惫，却也有一丝豁然开朗的亮色。“此阵……确有可取之处。虽见效缓慢，但胜在根基稳固，潜移默化。只是这主阵眼的‘定星石’……”

“库房中有三块千年以上的‘海魄寒晶’，属性相近，或可替代。”白子画接道，指尖灵光散去，空中的阵图也随之消失。“只是需重新推算几处辅阵的灵力配比。”

骨头点了点头，这才感到一阵久坐的僵硬和口渴。她下意识地伸手去端面前的茶杯，触手却是一片冰凉。茶，早就冷透了。

她动作一顿，正要将就着喝下这口冷茶，却见对面的白子画，已自然而然地拿起了她面前那只冷透的茶杯，将残茶倒在旁边专门用于盛放残水的玉盂中。然后，执起那壶也已凉透的茶，指尖灵光微闪，壶身瞬间被一层柔和的白光笼罩，丝丝热气重新从壶嘴冒出。

他重新为她斟满一杯热气腾腾的新茶，轻轻推回她面前。整个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一丝刻意或犹豫，仿佛这本就是他该做之事。

骨头看着眼前重新升起袅袅热气的茶杯，看着他那双执壶斟茶、骨节分明的手，心头那根弦，又被无声地拨动了一下。这一次，涟漪荡得更深，更清晰。

她没有道谢，只是默默端起那杯热茶，温度透过杯壁，一路暖到心里。她垂着眼，小口啜饮着，借由这个动作，掩饰着心中翻涌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从晨起那一杯恰到好处的茶，到藏书阁午后无声的陪伴与讨论，再到此刻这自然而然的换茶、斟茶……一些东西，正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姿态，渗透进这绝情殿的日常里，渗透进他们之间。

是习惯吗？或许是。但骨头知道，这习惯的背后，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许，是界限模糊后，悄然生长出的、全新的秩序与距离。

她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轻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周天星斗镇灵阵’的变体阵图，”她抬眸，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平静，看向他，“何时能推演完全？”

“三日。”白子画迎上她的目光，语气是惯常的沉稳，“三日后，初步阵图可成。届时，需你一同推敲灵力灌注节点与你的……灵脉共鸣之处。”

“好。”骨头应下，没有犹豫。涉及自身那棘手的力量，她无法置身事外。“这三日，我可先研习蜀山那卷《伏魔古阵图录》，尤其是关于星辰之力接引的部分。”

“原本在我书房。”白子画道，“稍后让幽若取来给你。”

“嗯。”

简单的对话后，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与清晨初坐定时，又有些不同。少了一丝试探与不确定，多了一份……因共同目标与日渐熟悉的相处而生出的、奇异的平和。

阳光越来越暖，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平台下的云海缓缓翻涌，变幻着形状。

骨头忽然觉得，就这样坐着，喝一杯茶，偶尔讨论几句艰深的问题，看看云，似乎……也并不坏。

至少，比一个人面对那些浩瀚书卷、面对体内那未知而强大的力量、面对空茫一片的过去与不可测的未来，要好上那么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然后，她伸出手，再次端起了那杯温度正好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