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一夜入冬。
高府门前悬挂的白幡,像是被冻僵的眼泪,在寒风中无声地飘荡。
整座府邸,都被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缟素所包裹。哭声从内院隐隐传来,断断续续,充满了压抑的悲戚。
灵堂就设在主院。
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椁,静静地停放在正中。棺前,香烛摇曳,青烟袅袅。
三道纤弱的身影,跪在蒲团上,为面前的灵位烧着纸钱。
为首的,正是襄城公主李云裳。
她一身素白孝衣,卸去所有华丽的钗环,青丝如瀑,只用一根白玉簪子简单挽住。她脸上未施粉黛,却依旧难掩那份皇室公主与生俱来的端庄与清冷。
她的动作一丝不苟,添香、烧纸,每一个环节都完美得无可挑剔,仿佛是一场庄重而肃穆的祭典。
只是那双漂亮的凤眸,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跪在她身侧的,是梦雪。
这位曾经在天上人间颠倒众生的花魁,此刻也褪去了所有媚色。她只是沉默地跪着,一言不发,机械地将一张张纸钱送入火盆。火焰舔舐着她的脸颊,映出一片决绝的苍白。她的手背上,青筋毕露,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手中的纸钱捏碎。
另一边,是张妙贞。
这位饱读诗书的俏寡妇,此刻正伏在地上,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从她口中溢出,闻者伤心。
府里的下人们跪在后面,哭成一片。
主心骨没了,这个家,天塌了。
长安城里,无数双眼睛正透过各种渠道,紧盯着这座新晋权贵府邸的悲伤。
光德坊,卢府。
“哈哈哈!哭!哭得再大声点!”
崔敦礼听着下人带回来的消息,只觉得通体舒畅,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他举起酒杯,对着郑善果和卢承庆遥遥一敬。
“我仿佛已经听到了那小畜生在棺材里腐烂的声音!这一杯,敬我崔氏枉死的冤魂!”
郑善果也端起酒杯,但眉宇间的忧虑却并未散去。
“太上皇亲下口谕,要为高自在风光大办丧事,甚至……甚至要亲自吊唁。卢兄,这阵仗太大了,我总觉得心神不宁。”
卢承庆却依旧是那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他轻轻晃动着杯中的琥珀色酒液,嘴角噙着一抹淡然的笑意。
“郑兄,你还没看明白吗?”
他放下酒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阵仗越大,对我们越有利。太上皇越是愤怒,就越是证明他黔驴技穷,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宣泄。他这是在告诉满朝文武,他的人,被我们杀了,而他,除了办一场丧事,什么都做不了。”
“至于陛下……”卢承庆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嘲讽,“他比我们更希望这场风波早点过去。一个连亲信都护不住的皇帝,一个被世家逼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臣子被杀的朝廷,这出戏唱得越久,丢的不是我们的脸,是李唐皇室的脸。”
崔敦礼和郑善果闻言,茅塞顿开,看向卢承庆的眼神里,只剩下深深的敬佩。
杀人,还要诛心。
……
千里之外,剑南道,益州府。
一匹快马卷着漫天烟尘,疯了一般冲入大都督府。信使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连滚带爬地冲进议事厅,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报——!!”
“高都督……高都督在长安遇刺,身亡了!”
“哐当!”
魏征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他猛地站起身,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一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高都督……没了……”信使泣不成声。
整个议事厅,瞬间死寂。
一旁正在处理公务的高士廉,手中的毛笔“啪”的一声被捏断,墨汁溅了他一手。他呆呆地看着信使,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那个懒惰的,无耻的,总能想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法子来折腾自己的混账小子……死了?
怎么可能?
他不是才刚刚在长安搅动风云,把那些世家大族耍得团团转吗?
魏征的身体晃了晃,一股巨大的悲愤与怒火冲上头顶。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一拳砸在桌案上,怒吼道,“国之都督,朝之栋梁!竟在天子脚下,被贼人所害!这是谋逆!这是在动摇国本!”
他猛地转身,看向高士廉:“许国公!立刻备马!老夫要回长安!老夫要亲眼看看,是哪些魑魅魍魉,敢如此胆大包天!”
高士廉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为一种古怪的铁黑。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断掉的毛笔,眼神闪烁不定。
不对劲。
别人不了解那个混蛋,他高士廉还能不了解吗?
那小子懒得要死,惜命得要命。让他去冲锋陷阵,他能躲到三里地外。让他去冒险,他能想出一百个推脱的理由。
在剑南道,多少次看似危险的局面,最后都被他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化解。他就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谁也抓不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