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死寂无声。
那缕袅袅升起的青烟,仿佛成了这方天地间唯一在动的东西,盘旋,飘散,带着一股诡异的安详。
高自在嘴里还残留着那股辛辣的余味,可心却已经沉到了谷底。
他刚才描述的,是后世人人谈之色变的肺癌。
一个他根本无法解释来源,却又无比确信其恐怖后果的绝症。
李世民缓缓转过身。
他没有再回到龙椅上,而是就那么站在大殿中央,背着光,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具体神态。
可那投射过来的影子,却像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高自在的脊梁骨上。
“血肉腐坏,内里溃烂。”
李世民开口了,复述着高自在刚刚说过的话,每个字都咬得极慢,极清晰。
“药石无医,神仙难救。”
他往前走了一步。
“耗尽人形,在无尽的痛苦中,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殿内地砖的裂缝上,也踩在高自在的心尖上。
“高自在。”
李世民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跪在地上的臣子。
“你是在告诉朕,我李世民,要靠贩卖这种东西,来让我大唐的国库充盈起来?”
“你是在告诉朕,朕要用这种阴损歹毒的法子,去换取所谓的盛世?”
没有咆哮,没有怒吼。
平静得可怕。
可这种平静,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让人胆寒。因为这意味着,皇帝不是在一时气头上,而是在认真地、冰冷地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以及……高自在的项上人头。
“臣不敢!”高自在的额头死死抵着地砖,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臣只是……只是把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禀告给陛下!”
“禀告?”李世民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你倒是会选词。”
他蹲了下来。
一个皇帝,竟然在臣子面前蹲了下来。
这个动作,让高自在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李世民的脸,凑到高自在的面前,两人的距离,不足一尺。
高自在甚至能闻到李世民身上那股淡淡的龙涎香,混杂着他自己吐出的辛辣烟气,形成一种荒诞而致命的味道。
“朕再问你一遍。”李世民盯着他的眼睛,“你所谓的‘取之于蛀虫,用之于社稷’,就是要用这种不见血的刀子,把他们慢慢凌迟处死?”
“陛下!”高自在猛地抬起头,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关头,退一步,就是死。
“那臣也敢问陛下!”他豁出去了,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五石散,难道就不是刀子吗?!”
“五石散是烈火!是狂雷!它杀人,不但要诛身,还要诛心!”
高自在几乎是吼出来的。
“陛下可知,就在上个月,光是长安城内,记录在案的,就有三名勋贵子弟因服散过量而暴毙!”
“吏部员外郎家的二公子,在朱雀大街上脱光了衣服狂奔,活活力竭而死,引千人围观,沦为全城笑柄!”
“还有那卫国公府的远房侄孙,服散之后产生幻觉,在家中纵火,把自己的妻儿活活烧死在了房里!”
“最惨的是长平侯家的那个独苗,嗑药嗑疯了,在自家府门口,用自己的脑袋去撞石狮子,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脑浆迸裂,血溅三尺!”
高自在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每一个字都化作一幅血淋淋的画面,冲击着李世民的认知。
这些事情,他或多或少有所耳闻,但都是从御史的奏疏里,化作一行行冰冷的文字。
“行为不端,有失体统。”
“治家不严,德行有亏。”
他从未想过,在那一行行字的背后,是如此鲜活而又丑陋的死亡。
高自在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陛下!这些人,他们死了!死得毫无尊严,死得惊世骇俗,死得让朝廷蒙羞!”
“他们花的成千上万贯钱,流入了谁的口袋?是那些装神弄鬼的方士,是那些来路不明的胡商!一文钱都进不了您的国库!”
“他们死,对大唐有何益处?除了败坏风气,除了让他们的家族蒙羞,除了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有什么?!”
他伸手指着地上那根仍在燃烧的纸卷。
“可这个东西不一样!”
“它不会让人发狂,不会让人当街裸奔,更不会让人纵火杀妻!”
“它只会让他们安静地坐着,在吞云吐雾的片刻安宁里,慢慢地,体面地,走向那个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后的结局!”
“而他们为此付出的每一贯钱,都将变成我大唐北上征讨的战马!变成我们锐不可当的陌刀!变成边关将士身上御寒的冬衣!”
“陛下!”高自在向前膝行一步,仰起脸,几乎是在用一种狂热的姿态进行最后的蛊惑。
“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让他们死在毫无价值的癫狂里,不如让他们死在能为大唐开疆拓土的‘紫雾’中!这,才是他们身为大唐勋贵,为国尽忠的最后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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